等马车进了城,风雪的呼啸声被厚重的城门阻挡了一些,渐渐能听清周围的声音了,有铠甲响动的声音,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应该是军营里的将士。
夜灵犀拨开车帘往前瞧了一眼,见前面又来了乌泱泱一群玄翼军,冷亮的铠甲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堵堵反光的墙,寒光烁烁。
领头的正是徐毅和曹洪,两人领着玄翼军向慕容泽恭贺,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夜灵犀虽然坐在马车里,但离得近,震得耳膜都有些发麻,铃铛直接用手堵住了耳朵,禾禾也被这像打雷般的恭贺声吓了一跳。
曹洪和徐毅又来拜见夜灵犀,一番嚷扰过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往前走,车轱辘缓缓转动着,夜灵犀将车帘拨开一角,见百姓都站在路边张望,但没有喧哗吵闹的声音,这样安静的气氛却并不教人感到压抑,而是一种恭敬和敬畏,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敬意,玄翼军那一身冷亮的铠甲是北境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守卫着风雪之中这方平静的天地。
当那一双双眼睛望向马车这边时,夜灵犀从中看到了好奇,更多的却是愤怒,一种无言的愤怒,就像寒冰一样坚硬而冷漠,抵触着她这个从都城来的公主,她不知道这里的人都听到了哪些传言,但也能看出镇北王在这里肯定深得民心。
一个藩王既有兵权又得民心,一朝要反一呼百应,如何让人不忌惮,她敛了敛思绪,思索着该如何化解那些眼睛里的愤怒,让北境接纳她这个公主。
这是她嫁过来的目的,或者说,是她父皇希望她能达成的目标。
马车停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拨开车帘的手上,夜灵犀先下马车,不用任何人搀扶,随后禾禾和铃铛也下来了。
她一一扫过周围的人,被她的视线扫过来时,那一双双眼睛都垂了下去,有畏惧,有惶恐,有不安……然而抵触在沉默中又增添了几分。
慕容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既不出面阻止她下马车也不出面帮她撑撑面子。
徐毅和曹洪面面相觑,对夜灵犀的举动无法理解。
她的目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抬脚走了过去。那人见她走过来,以为要治罪,牵着妻儿往后退了退,夜灵犀停在这一家三口面前,低头去看那四五岁的孩子,还没看清长什么模样就被他爹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生怕她会吃人一样,那妇人也是惶恐万分,要跪下求她恕罪,刚弯下膝盖便被一双手扶了起来,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并不显得刻意亲近,夜灵犀问小孩几岁了,妇人惶恐地回答说五岁了,夜灵犀道,“天这么冷,快回去吧。”她又绕了一圈,扬声道,“本公主长什么样子你们都看见了,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的,都回去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下纳罕,不曾想这位公主说话这般耿直,又拿不准是个怎样的古怪性情,不敢擅自离开。
“公主一番好意,都先回去吧。”
慕容泽发话,众人这才散了。他还没抬脚,只是视线先看过去了,夜灵犀便转身走了,带着禾禾和铃铛上了马车。
等马车再次停下,已到了王府门口。
管家领着府里的下人在门口恭候,夜灵犀下马车时,慕容泽伸过来一只手让她扶着,她虚搭了一下,装装样子。禾禾和铃铛跟在她身后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管家身后的红杏,穿着鲜艳的红裙子,打扮得格外隆重,像是示威一样。之前在宫里时铃铛就十分看不惯她,现在看她又穿得这般张扬,装模作样地过来给夜灵犀行礼,心里实在忍不了,冷着脸说道,“公主不喜欢这么艳的衣裳,以后你别穿得这么鲜艳,看着就扎眼。”
红杏用柔美的笑意回道:“公主不喜欢,奴婢日后改就是了。”
夜灵犀心里并不在意红杏穿得花枝招展,不过也要给铃铛撑撑面子,什么话也没说,有意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管家过来打圆场,恭请她和慕容泽先入府。
到了厅上,红杏说身体不太舒服,向慕容泽告退,他看了一眼夜灵犀,叮嘱她好好休息,红杏退下后,管家带着一众下人给两人行大礼,一跪三拜,再跪再拜,一番嚷扰过后,行完了礼。
管家呈上各类账簿册子供夜灵犀查看清点府中财产和各项收支,夜灵犀看着那厚厚一摞册子,有点头疼,还是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打开看了看,管家又一个个点名叫下人出来,让夜灵犀认个脸熟,再将点名的花名册呈给她,又把府里的婢女叫上前让她挑选,她逐一看过,挑了四人,问了名字,让四人日后听禾禾和铃铛差遣。
慕容泽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品茶,饶有兴趣地看着夜灵犀看册子挑人,然后让管家去备晚膳,管家便带着人先退下了,留下那四名婢女伺候。
晚膳过后,管家来请两人去新房歇息,慕容泽玩味地看了一眼夜灵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礼节性地欠了欠身,跟着管家走了。
一进门,鲜艳的红绸映入眼帘,夜灵犀微微蹙眉,进了房间后,一对龙凤花烛格外扎眼,管家笑吟吟地让两人好生歇息,招呼禾禾和铃铛先退下,两人也不好强留。
房门轻轻带上后,慕容泽才走过来一步,夜灵犀警觉地连退三步,道,“你睡床还是睡榻?”慕容泽道,“洞房花烛夜,怎能让公主睡榻上。”他再过去一步,夜灵犀道,“你去书房睡。”
慕容泽走到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往两只金杯上倒上酒,道,“合卺酒还没喝呢,公主就不想装装样子了。”他拿起两杯酒走了过去,将一杯递给她道,“公主喝了这杯酒,我就去书房睡。”
夜灵犀拿过酒杯一口喝了,慕容泽也喝了,又拿走她手上的空杯,将一对金杯重新放回桌上,又在凳子上坐下,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夜灵犀冷冷盯着他,每一根神经都处于警觉状态,就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猫。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说道,“现在天色还早,等夜深了,我再过去,免得被人撞见。”她一直站在靠近门的地方,旁边便是一个放着花瓶的架子。
“公主这么站着,不累吗?”慕容泽单手支头,眸光惺忪,像是有点醉了。
夜灵犀没说话。
“公主坐着歇歇吧,腿要是站麻了,可就跑都跑不了了。”慕容泽阖上眼,手指轻敲桌子,一副惬意模样。过了会儿,他微睁开一只眼,见人还站在原地。
龙凤花烛烧到一半,夜色也深了。
夜灵犀咳了一声,慕容泽睁开眼睛,她朝房门侧了侧视线,示意他可以走了。慕容泽整理了一下衣袖,起身道,“公主好好休息,明日若是天气好,我带公主去街上逛逛。”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走了,轻带上门。
等了会儿,夜灵犀拿起花瓶走过去放在门后,然后才上床歇下,看着鲜红的蜡油一层层凝结,看着龙凤花烛上微微跳跃的烛光,思绪仿佛飘进了烛光里,微微跳动的光芒在瞳孔逐渐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逐渐变成一张脸的轮廓……她看着那张虚幻的脸,什么也不想,怕思绪一动,那张脸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