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下过一场春雨,然后天气一直都是阴沉着,这让泥泞的道路越发变得难以行走,即便是抛弃了所有的车马之类的东西,在这所谓的道路上,行走的人却依然是深一脚浅一脚。
每走个几百步,路上的人都要停下来,用石块将鞋上厚厚的一层黄泥刮走,这些黄泥粘在脚上,多的时候能多达好几斤重,有找不到十块的,甚至直接就用手中的刀片直接去弄,周而复始,结果鞋上依然是一鞋黄泥,而手中的武器,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陈七秀阴沉着看着在泥地里蜿蜒成长长一片的队伍,他的脸色就好像这天色一样,都快滴得出水来了。
今天是吴帅命令的第二天,而他的兵马距离延安府,至少还有四十里,照着这个架势,明天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到延安府的了。
“要不,去安塞那边!”
身边的小舅子也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给他提着建议:“吴帅的命令咱们肯定是完不成了,就算弟兄们拼死拼活的赶到延安府,也禁不住官兵的一次冲击,姐夫,吴帅这是逼咱们去死,借官兵的刀除掉我们啊!”
“闭嘴!”
陈七秀头都不回的呵斥道:“再敢诋毁吴帅,信不信连你姐都保不住你!”
“姐夫!”他小舅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吴三桂那人靠不住的,你得想清楚啊,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要为我外甥打算一下啊!”
“高迎祥的人跑到山西去了,现在安塞这边,官兵也不少,去安塞和去延安府没区别!”
陈七秀冷冷说道:“还有,我儿子怎么打算,自然有我这个当爹的惦记,不用你来操心,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打安塞,没有违抗吴三桂的军令!”他小舅子梗着脖子说道:“他想发作也没理由,至于安塞有官兵,那就更好了,不打一仗,死一些人,吴三桂怎么相信姐夫你用心用力了呢!”
他嘿嘿的笑道:“姐夫,安塞那边就千把号官兵,就算拿不下来,打一打也不吃亏,后面其他的头领上来了,自然让给他们,咱们损失不了少的!”
陈七秀皱眉想了半天,衡量着此事的得失,良久,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传我命令,咱们朝安塞去,今天晚上,在安塞过夜!”
安塞城里,南海卫的大旗飘扬,硕大的“李”字旗证明在这里驻守的官兵,是南海卫的第四千户李自成部,城头上,巡逻的官兵秩序井然,丝毫没有敌军即将兵临城下的紧张。
和城头上轻松的气氛不同的是,整个安塞县城里,是一片肃然景象,南海卫三个千户近四千人,全部都藏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面,他们枕戈待旦,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出战的准备。
距离城墙五百米不到的一处大宅子里,南海卫的几个千户副千户,都齐聚于此,而大堂的正中间,赫然是此刻应该还在平阳府的江晚。
“大家都没想到大人会这个时候赶到!”封万里笑着开口:“之前许千户和高千户还和我说,我们三个千户兵马可谓倾巢而出,许镇抚和徐大人却是留守延安府,也没说此后若是接战我们之间如何统属和配合,原来是大人早就做了安排!”
“没说你应该也想得到的!”
江晚摆摆手,笑着看着自己这些老兄弟:“应该给你们说的,许镇抚和小徐佥事都应该给你们说了,原本打算等到夏天过了再动手的,但是高迎祥这么一闹,不得不逼着咱们提前了,眼下鞑虏的威胁,可比这些流贼的威胁大,我等继续耗在这里,对朝廷不利,也对各位的前途不利!”
江晚是一大早赶到安塞的,他人一到,立刻就召集三个千户的千户和副千户商议军情,到了这个时候,该商议的军情,也商议完了,该做的准备,也都做完了,甚至连所有的士兵都吃得饱饱的,就等着敌人上门呢!
“吴三桂第一波肯定是逼迫延川的陈七秀等人来攻打延安府,陈七秀所部,大概三千人左右,就算有增减也不会有太多,这些人到了延安府城下,以延安府现在剩下的第四千户和第五千户,完全有能力支持那么几天!”
江晚说道:“一旦战事打响,你们三个千户就倾巢而出,直接抄了他的后路,和延安府里应外合,务必做到彻底歼灭敌人!”
他笑着说道:“延安府里能凑出两千人来,我这边近四千人,对上陈七秀三千人,若是还让他跑了,那咱们南海卫也不用叫南海卫了,叫废物卫好了!”
众人微微笑了起来,尽管江晚的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是没人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封万里也好,许简也好,甚至高进也好,都觉得江晚太小题大做了,对方是三千流贼,又不是三千鞑子,至于这么谨慎吗?
“我要的是全歼,若是跑掉了陈七秀这些头脑,那也是麻烦事情!”
江晚说道:“不过,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们的是,陈七秀的兵马没被全歼之前,吴三桂那边的流贼,不会再有一兵一卒过来!”
“还是大人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早就安排了吴三桂这样一步好棋!”封万里由衷地恭维道:“官兵打入流贼内部,混成流贼的大头目,这种事情,自古以来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这还不算什么,吴三桂是我南海卫叛逃的消息,还是咱们这边放出去的,这等于直接在流贼中表明身份了,但是,竟然还是让那小子掌握了局面,混成了今天的吴帅,我看,不仅仅是咱们大人神机妙算,咱们大人看人也是极准的,这种差事,咱们几个千户,怕是都干不了吧!”
“吴百户有本事!”高进也是一脸的佩服之色:“大人平乱成功向朝廷请功的时候,这吴三桂当请首功,我高进绝对一点意见都没有!”
“报!”
门外有人跑了进来:“禀指挥使大人,贼军陈七秀部改变方向,朝我安塞城而来,其先锋距离我安塞城,已经不到十里了!”
“还有这种好事情!”许简大喜,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大人,我第二千户请命,出城接敌!”
“我第一(第三)千户也请命出战!”
封万里和高进也不甘示弱的站了起来,敌人送上门来了,这简直是白给的功劳,他们怎么能甘居人后。
“急什么!”
江晚摆摆手,对着斥候队长说道:“再探,等到敌人近至三里,所有人都撤回城来!”
斥候队长领命而去,江晚站了起来,轻轻地踱了几步。
战场的设定和他预计的发生了变化,这流贼的先锋居然朝着安塞而来,他不知道该说这个陈七秀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运气好的意思,若是真在安塞城给了他迎头一击的话,他还有跑的机会,若是真如自己的计划,他们进攻延安府,然后安塞这边他南海卫的主力包抄他们,那他们就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说他运气不好的意思,那就是这陈七秀既然往安塞而来,显然是拿安塞当个软骨头了,自己南海卫的主力在这里,他一口啃上来,那绝对不是磕掉一颗牙的问题,那是整个下巴都要磕飞啊!
“让第四千户的人,等到敌人接近,做出一番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站定了下来,缓缓命令道:“关闭城门,严阵以待,若是流贼攻城,除第四千户官兵上城据贼,其余所有人得,不得出战!”
三个千户齐齐应命,虽然他们眼中有疑惑,但是无一人质疑江晚的命令。
“梅小飞!”等到三个千户离开,江晚对着自己身边的梅小飞吩咐道:“你带人城下候命,若是城头危急,我身边的这些人你带着去支援城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支持到天黑!”
“大人,那你的安危!”梅小飞踌躇了一下。
“执行吧!”江晚摇摇头:“除了你们这帮亲卫,我带来的这两百多人,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让他们见一见血,也让城外的贼兵觉得,城里就这些新兵了!”
梅小飞还在犹豫,江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满城都是咱们的人,又没闲杂人等,整个安塞就如同我南海卫的军营一般,难道你还怕在营中有人对我不利吗?”
梅小飞想了想,咧嘴一笑:“大人说的有道理,那我去了!”
转眼之间,这南海卫的临时中军,就变得空荡荡的了,江晚背负着手,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
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身子肃然一凛,江晚眼帘垂下来,站在门口,轻轻地说了一句:“想不想去城头看一看我南海卫是如何杀贼的!”
在他身边的那个瘦小的站岗士兵撇撇嘴,将手中的长枪递给另外一个士兵:“有火器吗?”
“第四千户的火器本来就不多,李自成带到隰州那边去了,我估摸着应该是没有的!”江晚说道:“就问你去不去吧!”
“不去!”江嫣然哼了一声:“你连身边亲卫都打发走了,现在我得在你身边,护着你的安全!”
“就你?”江晚不屑地摇摇头:“谁护着谁啊?”
“你杀的人未必有我杀的人多!”江嫣然眼里闪过一丝和她年纪不相符的狠厉之色:“我知道应该没事,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大胆的,但是万一有事呢!”
江晚心里微微一暖,但是旋即这股暖意,就被江嫣然下一句话浇灭了。
“你可是我的长期饭票,谁有事,你都不能有事!”
“不去的话,就进来!”
江晚脸耷拉下来,走回了屋子:“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口,你给了梅小飞什么好处,别以为封万里许简他们没看出来,我身边的人,他们一个个比谁都清楚,你个生面孔,若不是梅小飞暗中交代了,只怕当场就被抓起来了!”
“都这么狡猾的?”江嫣然跟着走了进来,嘟哝了一句:“一个个都长得浓眉大眼的,心眼这么多?”
“你以为呢?”江晚没好气的说道:“这商议军情,你凑什么热闹,不是让你好好的陪着你扶摇姐他们了吗?”
“我可是你的属下军官啊!”江嫣然大叫了一声,接下来又有些心虚的看了江晚一眼:“我是徐小姐身边的人,也算是你手下的军官吧,反正不管当场吴三桂答应我的时候,是这么说了的!”
“就算你是,也没资格到这里来!”江晚揉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
“我不是想帮你嘛……”江嫣然有些委屈,看到江晚似乎真的有些头疼的样子,乖巧的走了过去,在他身后轻轻的给他捶捶背:“我觉得我能帮上一些忙的,虽然打打杀杀的这些事情,我没太多经验,但是,别的事情,万一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呢?”
“比如说?”江晚抬起头来。
“帮你出谋划策啊!”江嫣然眨眨眼睛:“我当不了你的手下将军,给你当当军师总可以吧,我也是流贼那边出来的人,多少知道他们做事打仗的方式,而且,我知道的东西,可比你那些将军们知道得多了!”
“一群千户而已,算个什么将军!”江晚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这边是六千对三千,平阳府那边是两千对三千,平阳府那边我都不担心,这边我担心什么?别说还有吴三桂配合我大军,这些流贼,不降即剿,他们不会有第三条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斜睨着江嫣然:“这样十拿九稳的仗,我要你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你说的我好像一个废物一样!”江嫣然忿忿不平的说道:“好吧,就算你打仗不用我帮忙,你的手下怎么安排,将来你调走了,你的人马怎么安排,这些事情,你总不可能和你的这些手下商议吧!”
她脸上露出笑容:“我是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商议对象,而且,我还只会向着你,还不会泄密,是不是?”
“你脑子都想些什么?”江晚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然后沉吟了起来:“还别说,这事情我暂时还没怎么去想,不过,这一仗打完,这些问题的确是要好好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