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进军!
鞑虏冲锋就稳住阵脚,鞑虏不冲锋,就一直进军到他们眼前,踩到他们的脸上!
这是一支几乎没有骑兵的军队,他们进军的速度在骑马们的眼里看得起是如此的缓慢可笑,但是,即便是再缓慢,短短的五六里的战场,也经不起他们脚步的丈量。
对面的骑兵终于动弹了,他们缓缓的开始加快马速,很快,地面上积雪横飞,整个旷野仿佛都开始摇晃了起来,他们从四面八方,仿佛是排山倒海一样,朝着他们面前的这一支明军压了过来。
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
明军的整列收缩了起来,典型的准备迎接骑兵冲击的歩卒战术,多年来明军和后金的战斗中,在野战里,也仅仅只是这样唯一的一种战术,保证自己的阵列不被骑兵冲垮冲散。
一旦被骑兵突进歩卒的阵列,战斗其实就等于结束了。
这一点,后金骑兵们比明军心中更清楚。
所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他们看来,就是距离明军阵列的这一里多路了。
满天的炮弹携着巨大的呼啸声,反复是散落的流星一样,砸在奔驰的骑兵当中,不时有骑兵带他们的战马,被整颗的炮弹贯穿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葫芦,他们倒下是尸首又会绊倒紧随他们身后的数匹战马。
这样的情景,在冲锋的骑兵中,处处可见。
但是,和骑兵巨大的数量比起来,这些被击中的栽倒的骑兵们,甚至和因为他们栽倒而受到牵连一起倒霉的骑兵们,也不过是这巨大的骑兵海洋里一朵朵不起眼的浪花而已。
一百二十门三磅炮,基本上正常发挥的速度,是一分钟一炮,就算是熟练炮手,在战场上发挥超常,也不过是两分钟三炮的样子。
即使是是这样,两分钟内,落到骑兵堆里的炮弹,也不过两三百枚,而这两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全速奔驰的战马,冲到前方明军阵列的面前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炮队里炮手们,也是一刻都没有停息。
他们机械而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断的将一门门的炮弹发射出去,而李自成的命令是,哪怕大炮炸膛,大炮也不能停。
炮弹的落点,集中在距离前阵五百米的距离,一百二十门的大炮,在这五百米的距离上,硬生生的打出了一条宽几十米长上百米的死亡地带。
从一开始,炮队的炮弹不是冲着跑动的骑兵去的,而是在这里打出一个死亡地带,等待着对面的敌人自己冲过来,鞑虏也有悍不畏死的,也有运气好的,但是,无论是那一种,通过这一片地带,都得做好死亡的准备。
战场上人喊马嘶,几乎全部都是后金人发出来的动静,而明军这边,炮声和火铳声变成了明军的发言声,足够娴熟的操练和实战,让所有的明军都清楚的知道,在大炮和火铳发声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反正说了也听不见。
这个时候,每队的鼓手和队末的队正的手势比起大声叫喊着发令更容易让他们知道此刻自己该干什么。
火铳手们,在散开的队列中,根本不看前面冲过了死亡地带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朝着他们冲过来的鞑虏骑兵,他们只是毫无感情的低头装药,塞上弹丸,然后齐齐整整的朝着那些几乎都不用瞄准的巨大靶子扣动扳机。
已经无需军官们的命令,当第一匹敌人的战马冲过炮火阻隔区的时候,火铳队的把总就下达了自由开火的命令,而这样的战场上,火铳手们面对铺天盖地的敌骑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就是将所有冲过来的敌人都撂倒在地。
要不,被敌人冲进来,任由对付践踏自己。
火铳的轰鸣声很容易练成一片,即便是火铳手开火的时候,也很容易失去自己自己手中火铳发射的声音的感知,唯独手中火铳发射时候巨大的震动以及药池冒出的白烟,才让他们知道,自己该进行下一个步骤了。
亲卫营的火铳手,已经占据了每一个千人队的三成,因为江晚的器重,这三成火铳手手中的火铳,几乎都是最新的改进型的火铳,即使是吴三桂的南海营,也没还有列装的那一种。
这也是李自成将自己的李果,李敢两个千人队放在前锋的主要原因,虽然没有看不起南海营的意思,不过,面对鞑虏满天的箭支和那急速奔跑的战马,哪怕的在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多发一轮到两轮的火铳,或许,就能多打死一些敌人。
这会让最前方那些身穿铁甲手持长矛的重甲矛兵的压力要变得少很多。
而这样的重甲长矛兵在亲兵营每个千人队里,有两成,他们肩负着的任务,就是阻拦敌人的骑兵,不让他们接近火铳兵,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在临死之前让自己是尸体变成一道道障碍,延缓骑兵们的速度。
而一旦有骑兵不畏生死的突进了阵列,重甲矛兵们,也不会回转那几乎他们两三人长的长矛,去寻找着敌人的踪迹,在队列了,大量的盾牌手和腰刀手在等待着这些突进阵列的敌人,他们的作用就是防备敌人的箭支,和收拾侥幸冲进阵列来的敌人。
那些历尽了千辛万险甚至身边的同伴都死干净了才撞击明军阵列的鞑虏骑兵,往往还来不及高兴,四面八方就迎过来了一片的刀光,而他们连同他们的战马,就好像泥牛入海一样,淹没在明军的阵列里,直到明军被撞开的缺口被新的士兵递补上,明军的战阵又恢复如常,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战斗,几乎从一开始,就变得白热化起来。
几乎从一开始,战场上的死神,就开始挥舞着巨大的死神镰刀,收割着一条一条的性命,无论是后金人的,还是明军的,在死神眼里,这都是一场丰收的盛典。
在死神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从前面被抬下来的受伤的士兵和死去的士兵的尸首,渐渐的多了起来,中军的李自成骑在马上,听着军官们报来的战场,俯瞰着战场,脸色波澜不惊。
“大人,许简游击求援,恳请炮队支援右翼三轮火炮,鞑虏太多了,许简千户那边有些顶不住了!”
“炮队没有支援给他们,让他们顶住!”
李自成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让谭春部的铁甲兵全部支援许简,告诉许简,他若是顶不住溃散,我战场上砍了他脑袋!”
随着李自成的命令,后军的两百铁甲长矛兵轰轰隆隆的朝着右翼支援而去,随着这两百重甲兵的加入,已经有了一丝松动的右翼,终于稳固了些。
看着铁甲兵顶了上去,而许简的手下的士兵们砍瓜切菜般的将冲进自己阵列的几十个敌人区别清除掉,李自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南海营可没有自己亲卫营这么奢侈的装备,这种可以重甲兵,整个东江镇,除了孔有德的那个营有几百人以外,几乎全在亲卫营了。
李自成也不知道不知道别的营的参将在大帅那里软磨硬泡了多少回,但是,大帅从来都是没松口,这铁山城里打造出的这种铁甲,几乎全部都送到了他亲卫营来,就连大帅的亲兵都没这个待遇。
他在感激之余,隐隐似乎猜到了一点大帅的心思,而这一次率军出征,他亲卫营为主,他李自成就统领,吴三桂却是被留在了后方,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些隐隐的猜测。
不过,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李自成一个早就该死在延安府城墙上的人,是因为谁才有了今天,他心里清楚。
如论大帅想做什么,他李自成绝对不会眨眨眼睛,势必是要誓死跟随大帅的。
战场上炮声还在继续,但是火铳声突然变得稀疏了许多,除了右翼。
李自成朝着战场看去,只见被炮队用炮弹犁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倒闭的战马和人的尸首,却是再也没有鞑虏貌似冲过来了。
大股的鞑虏停留在距离这片空地几百步的地方,他们在犹豫着什么。
而在空白地带接近自己兵马的这一边,当最后一个骑在马上的鞑虏,被密集的火铳打倒之后,他视线当作,居然在前方看不到再有战斗的痕迹。
鞑虏不冒死冲了,这可不是他们的作风啊!
他微微有些疑惑,将视线转向右翼,和正面渐渐停歇的火铳声比起来,右翼那边可谓是热火朝天。
右翼那边,可没有炮队的炮弹阻隔敌人,削减敌人的数量,敌人的骑兵可以毫无忌惮的冒着火铳冲击右翼的阵列,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鞑虏的骑兵突了进来,然后又被右翼的士兵们奋力灭杀。
他没有料到,这一开战,打的最激烈的居然不是正面,而是自己的右翼。
好在自己刚刚果断的派出了铁甲兵去支援,这些铁甲兵一到位,鞑虏的攻势陡然就被遏制住了许多,右翼的士兵们,终于能回过神来喘口气了!
他在打量着正在战斗的右翼。
在距离他两里多远的地方,阿敏也在注视着那边的战场。
当一个千人队冲击明军的正面折损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果然的下令停止了攻击,他手下镶蓝旗的兵马是勇猛,但是不是傻,明知道正面是一块啃起来难受无比的硬骨头,他还没头脑的一口气猛攻,那就是他阿敏太不体恤士兵,太不会用兵了。
他发起攻击的同时,他发现阿济格并没有让他失望,几乎是带着他正白旗的残兵全力冲击着明军的左翼。
这和他预料当中一模一样。
没有一发炮弹落在阿济格的兵马头上,这让他可以放手的冲击明军的阵列,而阿济格好像也是打红了眼睛,什么虚头半脑的战法都不讲究了,战斗一开始几乎他那一两千人简直就是悍不畏死的全军压了上去。
他一度看见阿济格的兵马冲进了明军的阵列,看见了正白旗的骑兵们在明军的人群中大开杀戒。
可惜的是,后队没有跟上去,明军及时堵上了缺口,这让阿济格功亏一篑,又陷入了胶着。
“退兵吧!”
他对着身边下着命令:“锐气已失,再打下去,明军的大炮转向,阿济格的人马得全丢在这里!”
“贝勒,让我带人再冲一冲!”
身边一个参领大声的说道:“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咱们就可以冲破明狗的战阵了,刚刚已经有不少士兵冲进去了!”
“退兵,后撤二十里!”
阿敏冷冷的看了这个参领一眼:“明军也这么想,他们等着咱们的儿郎去送死,我有这么蠢吗?”
呜呜呜的号角声,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正在鏖战的阿济格和许简,听到号角声都是一愣,然后许简就看到,那些前仆后继简直没拿自己的性命当一条命的鞑虏们,居然调转马头后撤了。
他的火铳兵,依然在啪啪啪的对着敌人开枪,但是,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敌人,却是越来越少,越来越远。
这些鞑虏好不留恋的奔向他们的大队,就连正在泥泞里翻滚惨嚎的伤兵们也不管不顾,等到他们和他们的大队汇合,然后许简就看到,黑压压的鞑虏大队,就好像一片翻滚的乌云,就那么晃晃悠悠的骗走了。
鞑虏真退了!
许简突然之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都了。
在他的四周,他的那些部下们,也仿佛不敢相信刚刚还在和他们死战的鞑虏,居然全部都退走了,每一个人仿佛都捡回来了一条命来一样。
有的人在欢呼,有的人在毫无意义的在大叫着,也有的人在失声痛哭,更有的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整个人都有几分恍惚的模样。
“明军威武!”
远处的传来零零碎碎的欢呼声,他们欢呼着明军威武,很快,更多的人就加入了欢呼的阵列,战场上到处都是一片欢呼之色。
“大帅威武!”
李自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举起了手,在他身边,他的亲卫们,也齐齐的呐喊了起来:“大帅威武!”
很快,更多的声音也随着他们喊了起来,没人觉得他们的欢呼声有什么变化,他们只是发泄着自己的兴奋,发泄着自己对胜利的喜悦。
自万历年以来,大明对鞑虏的历次大战中,以同等人数的歩卒对鞑虏骑兵,在野战正面对敌中不落下风者,此战可算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