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当中混乱不堪的场景,也没有想象当中糜乱不堪入目的画面,申宫保有几分战战兢兢地站在面前这正在吃喝的两个中年人面前,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
原来,咱们咸安城里的金人头目,也不是真的金人啊!
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对面的两个人却是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自顾自的在说着自己的话。
“叔达兄,你和兄弟我虽然想到一处去了,但是,这事情不好办,怎么样将这事情办得好,又办得滴水不漏才是最难办的事情啊!”
“眼前不是有路吗?”李永芳看了眼在面前恭立的朝鲜人,漫不经心的说道:“葵阳兄弟,不是我说,连卫齐那样的人,都能投靠大明,你我如今深陷敌后,这种事情咱们为什么做不得!”
李永芳字叔达,李思忠字葵阳,两人虽然都是武将,但是却是依然以字称呼对方。
这也算是大明出身的后金将官的特色了,至少,后金方面从来没有禁止过这样的称呼。
“就他?”李思忠鄙夷的看了一眼申宫保,微微摇了摇头,他是根本看不起眼前的这个朝鲜人的。
说来有些可怜,一个多月前镇江堡门前的那场大战的消息,知道今天才传到咸安城来,而且,还是通过几个侥幸从马兰峪过来的难民嘴中得到的消息。
李思忠不大确信这个消息,少不得到李永芳这里和李永芳碰碰面前,希望从李永芳这里知道更多一些消息。
果然不负他所期望的一样,李永芳还真的比他知道消息多,至少,代善大败的消息,十余天前他就知道你了,只不过,他的消息来源是平壤那边,来往平壤的商队里,有李永芳的人。
两人边吃边聊着对自己前途的打算,聊到后金那边将他们两人弃之犹如步履,然后,很自然的就聊到万一镇江堡方面不放过他们这一支孤军,派军来对付他们他们应该如何应对的事情上了。
这个不是妄自猜测,两人都是带兵的大将,对宽甸一带的地形也是了如指掌,如今他们和镇江堡做了这样一笔交易,以自己驻防的关隘换来这喘息之地,自然是随时担心,这喘息之地也不能长久存在的。
原来他们还有一丝指望,指望着后金大军在荡平辽阳的明军之后,再东进彻底的解决东江镇,可如今代善的两万大军在镇江堡的明军面前一败涂地,那他们两人真是如同寡妇死了儿子——一点指望都谈不上了!
自救,得迅速自救!
哪怕镇江堡的明军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这几千残兵,但是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再来对付他们的时候,他们能做的选择可就不多了。
除了投靠大明,他们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带着自己的兵马在朝鲜过流窜,打不过大明兵马,难道他们这几千精兵还打不过朝鲜人的那些不成气候的兵马吗?
但是,当李思忠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很快就被李永芳的一盆冷水给当头浇灭了这个幻想。
“如今平安道几乎就是大明人掌控了,在平壤的城头上,守城的居然是大明军队,这样的事情你敢信?”
李永芳的探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实际上不是很多,但是,哪怕不是很多也足够让他死心了,不仅仅是平壤府,甚至铁山那边,明军直接堂而皇之的占据着朝鲜人的铁矿,在朝鲜人的城池里打造兵器,他们甚至在附近还建立了港口,以方便大明人运送各种人员和物资进来!
也就是说,即使是他们弃城逃窜,只怕也是无处可去,他们现在已经是四面都是大明人了!
话题聊到这个地步,那最终他们会聊到什么,就不用想了,反而一顿酒饭没吃完,他们聊的不是该不该投靠大明的事情,而是如何投靠,让他们在大明人那边,能尽量的保全自己的实力,得到一些好的条件。
反正,这总比被大明人打到城下被迫投降的要体面实惠的多了。
“有传言说,你申家有人在铁山那边做官……?”
李永芳慢条斯理的问申宫保:“我听说铁山城那边,到处都是大明人?”
“将军明鉴,鄙人堂弟申俊岑以前是的确是在铁山做府尹,不过去年就被我们大王召见,至于现在是不是另有任用,小人一概不知道啊……”
申宫保一脸的惶恐:“小人更是不敢和大明人有任何的来往!”
“不敢和大明人来往,那就是没用了!”李思忠脸一板:“来人啊!”
门外几个如虎似狼的卫士应声而进,一副要噬人的样子。
“小人不敢和大明人来往,但是小人的堂弟有官身,肯定是敢和大明人来往的……”
申宫保大声的喊了起来,不管接下来这个黑脸的金人将军要下什么命令,他绝对都不希望对方说出来。
反正在朝鲜人的面前,金人发怒,绝对都是没好事情的!
“下去吧!”李永芳摆摆手,挥退了这几个卫士:“早这么说不就没事去了,李将军可不想我这么好说话,他发怒是要杀人的!”
“是是是!”申宫保抹了一头冷汗,这么冷的天气,他瞬间居然衣襟都汗透了。
“给你的这位堂弟去一封信,让他派人过来一趟,或者是按照我说的话写信,他照信里的话行事也可以!”
李永芳说道:“只要你替我做了这件事情,不管结局如何,你和你的家族,我保证在咸安城里,再也不会有人骚扰你们,若是你愿意,就让你治理这咸安城,也不是不可以的,你看如何?”
“这个……”
申宫保犹豫了起来:“这个,我尽力!”
“你尽力可不行!”李思忠黑着脸:“这件事情办不好,你活着还有什么用,你们全家活着还有什么用,不如都杀了算了,一群废物!”
“从咸安城到铁山城,快马的话,一来一去十日总归够了!”李永芳看着申宫保:“我有人,有马,你来写信,若是到时候我得不到回信或者是你堂弟不愿意替我做这点小事,那你可就有些麻烦了!”
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简直是将申宫保往死里逼,申宫保脸上脸色变化,仿佛天人交战一样。
最终,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样的发问道:“我想问问将军大人,若是我堂弟愿意帮将军,将军是要他找大明人干什么?”
“你不关你的事情!”李思忠又吼了起来。
李永芳却是对着李思忠摇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申宫保:“看来,你和你这位堂弟,应该一直都有联系啊,反正即使我不说,你那位堂弟看到信后也会将消息透露给你,就不妨告诉你吧,我等觉得这咸安城里混乱不堪,你们所谓的朝鲜王庭将咸安城治理得一塌糊涂,而我等只擅统兵,对于治理城池却是不大擅长,所以,我等想效仿平壤!”
申宫保突然轻松了下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要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他担心对方诳他,犹自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平壤也是咱们王庭的治地,将军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你说是就是了!”李永芳笑着摇摇头:“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不用试探我,在你面前,你性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用不着说假话!”
“要是这样的话!
申宫保咬咬牙齿:“将军大人倒是不用去铁山城找我堂弟送消息了,请将军大人耐心等待几日,或许,我那位堂弟,近日会回咸安城省亲!”
“省亲?”
李永芳狐疑的问了一句。
申宫保咬紧牙关:“没错,就是省亲!”
“几日?”李永芳追问道。
“算算日子,多则三五日,短则一两日!”申宫保说道:“或许明天早上,他就出现在了城外了,这个我也说不准了!”
“好好好!”李永芳突然笑了起来:“来人,送他回去,另外派人护卫申家,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护卫这位申老爷,但是不许阻拦他做任何事情!”
门外有人齐齐应声。
他笑着看着申宫保:“我这么安排,你不会有意见吧!”
申宫保摇摇头,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片刻之后,申宫保被送走,李永芳和李思忠两人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吃喝的兴致了,两人看着对方,眼中都是凝重之色。
“我这去安排布防!”李思忠站了起来:“这些朝鲜人和大明人早就有勾结,那个朝鲜官儿,这个时候敢回来,肯定是带着大明的兵马?”
“为什么要布防!”李永芳摇摇头:“从今天起来,命令城池守军打开城门,日夜不得闭城,但是,只许进不许出!”
“那怎么行!”李思忠叫了起来:“若是明军骤然发难,咱们毫无防备,那死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投靠他们吗?”李永芳脸色一沉:“你反悔了?”
“若是他们不打算接受咱们的投靠呢?”李思忠重重的哼了一声:“咱们手上没有兵马,咱们什么都不是,据敌,守城,这才是咱们该做的,就要将咱们自己卖了,总得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李永芳沉吟了一下:“好吧,这一次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没有咱们两个命令,绝对不可主动出击,若是让明军以为咱们真的打算和他们拼命,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这其中的分寸,你我都要把握!”
“我心里清楚的!”李思忠摆摆手,大踏步而去!
咸安城外,不足五里的地方,明军已经在缓缓的集结在了一起,在夜色中,他们甚至已经开始修筑自己的大营,并且娴熟的在大营外围开始挖掘壕沟了。
从接近咸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骑兵营就派出了斥候,但是令得吴三桂和祖泽洪吃惊的是,一直到他们抵达了咸安城城下,他们连一个敌军的斥候都没看见。
五里地的高坡上,已经隐隐能看到城里的灯火了,不多,但是城里的确到处都有点点灯火,而带路的申俊岑和他的人,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前面就是咸安城,绝对不会出错的。
至于为什么城里看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而城外也一个斥候都看不到,申俊岑表示,他也不知道。
“要不,晚上派点人马去偷城!”
吴三桂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那李永芳和李思忠,在后金军中,都有擅守的名气,他们在咸安城里,不至于出现这么诡异的情况啊!
“正面对敌,咱们现在也不怯他们!”祖泽洪没有发对吴三桂的意见:“既然如此,何必用这种计谋,直接让你的炮队往城里打一轮火炮试试他们的虚实不就行了吗?”
“万一他们真的没防备,偷城成功了呢?”吴三桂不死心,他还是偏好冒险,他起家就是靠着冒险,深知风险越大收益就是越大的道理。
“万一是诡计呢?”祖泽洪面无表情的说道:“反正我骑兵营是不做这种冒险之举!”
“啧!”吴三桂蛋疼的嘬了嘬牙花子,万一偷城失败,至少得搭进去几百人,他现在南海营还真冒不起这个风险。
“两位将军!”在一边的申俊岑,突然出声:“我申家的兵马熟悉这咸安城的一切,不如,就让我申家的兵马,为大军试探一下敌军的虚实吧,就算是诡计,我申家的兵马混进城里,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李自成和祖泽洪队伍一眼:“好!”
吴三桂更是拍了拍申俊岑的肩膀:“申大人,无论你的兵马此行成败如何,取下咸安城,你都是首功,我一定会向大帅,向军政衙门为你请功!”
“不敢,不敢!”申俊岑一脸的笑容,面带谦卑:“只是略尽微薄之力而已,要攻略此城,还是要靠两位将军的虎威!”
“那在下去准备了,一个时辰之后动手?”
“不着急!”吴三桂摇了摇头:“至少等我炮队将阵地安置好你再动手,眼下都到了这里了,迟一个时辰动手和早一个时辰动手,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