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祯可没想到,就是和江晚谈亲情,也会谈得如此惊心动魄。
江晚那满不在乎的“不到两千……”一直到接风宴结束,他和徐任之回到江晚给他安排的住处,依旧感到有些脑子发晕。
他可以非常的确定,那绝对不是自己在接风宴上喝了几杯的缘故。
接风宴是家宴,江晚身边除了两个伺候的朝鲜侍女,也就是一个叫做高兴盛的部属了,不过,听徐任之说了,此人是江晚在辽东都司的左右手,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颇有权力,江晚叫此人作陪,显然是拿这个人当心腹了。
既然是心腹,自然是应该知道江晚的很多的事情的。
徐永祯琢磨着,要不要让徐任之和对方去打听一下这镇江堡的事情,总不成江晚给他们兄弟接风的家宴上,无缘无故的会多出这么一个外人来。
他觉得这应该是江晚的某种暗示。
反正,让徐任之去和对方聊聊总没有错,如果真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事情,也不吃亏,那高兴盛再是江晚的心腹,以徐家兄弟的身份在,总不可能直接给他们一个难堪的。
徐任之带着酒意而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眼睛发亮的回来。
“怎么样?”徐永祯有些急切的问道:“那高兴盛,还算好说话吗?”
“有什么不好说话的!”徐任之笑嘻嘻的说道:“以前就认识他,就是接触不多而已,这家伙在江晚身边,干的是刺探情报,清理奸细的活,我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些阴冷,不太爱和他说话!”
“说正事!”徐永祯瞪他一眼:“我让你打听的江晚的实力和这次孤山大捷的细节,你都问了没有!”
“实力嘛,我觉得好像和我去广宁之前没多大的区别,人也就是那么些人!”徐任之沉吟了一下:“这些其实都不用打听的,这是辽东都司放在明面上的东西!”
“说,少废话!”徐永祯冷冷道。
“眼下辽东都司麾下,有四个军团,按照他们的分法,是中路,西路,东路和主力军团,这是他们主要的兵马规制,每个军团几千到一两万人不等,除此之后,辽东都司军政衙门直属还有一些兵马,譬如炮营,骑营等等,这就算是比较精贵的兵马了,江晚肯定是自己掌握在手中的!”
“这么多兵马了?这岂不是差不多近十万兵马了,怎么可能呢,除非辽东都司全民皆兵差不多!”徐永祯皱皱眉头,感觉这有些离谱了。
“也是,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有这么多兵马了!”徐任之也有些不解,他如今是带兵的人,自然知道一支军队,可不是仅仅拉上一些人头凑在一起就是一支军队了。
尤其江晚的兵马还是硬扛了鞑子并击败了对方的,更不是那种乌合之众了。
“继续说……”
“眼下辽东都司控制的地盘,西边到辽阳附近的开州,南边到皮岛,东边覆盖朝鲜国的平安和咸镜两道,至于北边,那就是刚刚打了一场大仗的孤山堡了,听说那边还在断断续续的打,驻扎的兵马可不少!”
“这么大的地盘了?”徐永祯隐隐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他可是从北京一路走到辽阳,再到镇江堡的,自然清楚自己兄弟刚刚说的这一片地方有多大,可以养活多少人,而江晚手中近十万的兵马,他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江晚的辽东都司,已经成为大明在关外最大的一支力量了。
而这一点,想必鞑虏那边,和他应该能达成共识。
“所以说,大哥,你这差事不大好办啊!”徐任之脸上也收起了笑容:“除了说动江晚心甘情愿的回京之外,用其他的办法,只怕都是行不通的,江晚现在的实力,能让他直起腰板说话!”
“而这些兵马,地盘,没有花费朝廷的一两银子!”徐任之声音低了下来:“说句难听的,朝廷真卡不了他的脖子,他说不买朝廷的账,就不买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硬来!”徐永祯摇摇头:“更没打算用哄骗的办法骗他回京,他如今都已经手握重兵,称霸一方了,若是真的用这些法子,那只会断绝我徐家和他的那一份情分,没有了我徐家在他和朝廷之间斡旋,那才真正是大事不好了!”
“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和他说这事情,不好说啊!”
“我想想,我再想想……”徐永祯摆摆手:“这几天,你没事和那个高兴盛多来往一下,多在城里走走,我得先得一场小病拖延一下!”
“一切听从大哥安排!”
江晚的小院里,江晚和高兴盛也在谈论着今天的事情,而高兴盛几乎是等徐任之一离开,就立刻到江晚这边来禀报了。
“徐二公子问了很多,属下照大帅的吩咐,丝毫没有隐瞒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嗯,咱们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江晚点点头:“他们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想看什么,就带他们看什么,他们是朝廷的使者,但是,也是我的家人,是真正的自己人,若是他们我都信不过,那朝廷里,我可就真无人可信了!”
“可大帅,你刚刚说了,他们选这个时候来,还来得这么快,其中必定是有缘故的,而且,夫人和公子并没有随着他们来,属下觉得他们的来意只怕不善!”
“所以,咱们等他们来告诉他们的来意,这个时候他们到咱们这里来,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也是金銮殿上的那一位的意思,不过,这一次那位含蓄了很多,没有直接来密旨那一套了!”
高兴盛笑了起来:“那是那一位,知道他的密旨对大帅没多大的作用!”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们来不是坏事,孤山堡那边才是坏事!”江晚摆摆手:“卫齐出发了吗?”
“已经出发了,不过,他很不情愿的样子!”高兴盛点点头:“本来是想让他直接去盛京的,但是,他以死相逼,属下就没敢做得太过分,估计他觉得见了阿巴泰,他还能活着活着回来,见到皇太极了,那真是就有去无回了!”
“不去就不去,咱们也不是缺了他这个番薯就开不了席面的!”江晚笑了笑:“让周觉那边挑人,组成去盛京的使团,你军情司也派几个精兵强将在其中,咱们也让皇太极看看咱们辽东都司不是没有人才!”
“属下向大帅推举一人!”高兴盛点点头:“正使由咱们民政衙门的人担任,但是副使,属下觉得中路军的参加李思忠可以一用,大战期间,此人表现卓越,行事滴水不漏,作为降将,此人迫切的想在大帅面前证明自己。”
“李思忠!”江晚微微的思索了一下:“我记得他是李成梁的后人吧,此人委身后金,有很多原因,但是,若是咱们大明强大了,此人效力大明之心复燃,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错!”高兴盛笑着说道:“当初李成梁在辽东是何等的声名赫赫,就连努尔哈赤也曾经是他的家奴,鞑虏未曾崛起之前,李家就是他们的太上皇,李思忠委身鞑虏,若是李成梁知道自己的后人如此的丢人现眼,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指着这家伙的鼻子臭骂一顿!”
“这应该也是李思忠最在意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如此表现!”江晚点点头:“行,你找个时间让他过来,我亲眼见见他,如果此人可用,那副使就是他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到一段落,这个时候,高兴盛应该挑通眉眼的告退了,但是,江晚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微微有些奇怪。
“还有什么禀报的?”
“洪水的事情,好像有些眉目了!”高兴盛低声的说道,“只是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属下没有查实,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说说看吧,查到什么了!”江晚一听,顿时就没有倦意。
这事情是他亲手交给高兴盛的军情司去办的,他并没指望这么短的时间里,高兴盛就能将此事查得明明白白,毕竟当日洪水之下,一切的痕迹都已经冲得干干净净,哪怕高兴盛再能干,他觉得这至少也要一段时间才有结果。
“实际上,这事情还是和刚刚我跟大帅提起参将李思忠有关系!”
高兴盛说道:“他说最近有一批汉军旗的降卒找到了他,想要归顺咱们,而甄别降将降卒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军情司做的,但是我派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在这支降卒里,不少人似乎都有所隐瞒……”
“直接说结果吧,我相信你军情司的能力!”江晚说道,“具体怎么知道他们隐瞒的消息的过程,就不用说了!”
“这支降卒,疑似是阿巴泰派到咱们这边来搞破坏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领头的军将叫李难,却是没有直接到咱们凤凰城这边来,而在带着他们在江边掘开了江堤,引发了洪水之后,他们才直接去找李思忠投诚!”
“李思忠似乎并不知道此事!”高兴盛说道:“大帅,会不会他们是得了鞑虏的授意,先引洪水淹没我军,然后再假意投诚伺机破坏?”
江晚想了想,缓缓的摇了摇头:“李思忠不知道就对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军和鞑虏都死伤惨重,军械粮草损失无数,无论是不是鞑虏命令他们做的,他们肯定不敢给李思忠说的……”
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投咱们好像也有理由了,鞑虏命令他们引洪水,他们反手就把孤山堡给淹了,他们回去,只怕没好果子吃,鞑虏的损失可是比咱们的更大!”
高兴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觉得这个可能非常的大。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这事情你亲自去办,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要查的清清楚楚,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些死难在洪水里的士卒,需要有一个交代!”
高兴盛点点头,这一次,他是真没事情禀报,准备告退了。
“和李思忠一起办!”江晚突然说了一句:“看看他怎么处置此事,但是无论你们两人什么意见,最后都报上来由我定夺!”
“明白了,属下告退,大帅早点休息!”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但是江晚被最后的一件事情,却是搅得一点倦意都没有了。
李思忠,李永芳,祖泽洪等等,现在辽东都司的这些降将越来越多了,这些人还都是身居要职,若是不算这些参将级别的,往下到游击把总之类的,那数量就更多了。
如果用好这些降将,显然如今也是一个大问题,像李思忠这样积极靠拢大明,并且大概率是真心想要效力大明的,江晚自然是要放手去用,甚至重用,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将李思忠竖成一点千金马骨的典范,让所有心存疑虑的人都能看到,即使是曾经为鞑虏效力过的,只要是真心投效大明,投效辽东都司,他江晚一样会重用。
但是,有真心投效的,就会有那些迫于形势不得不投靠过来的,这些人又该如何的处理。
当初李永芳李思忠的汉军旗投过来,江晚根本不敢将他们放在镇江堡的腹地,同样也不敢反手就驱使他们去攻打鞑虏,只能将他们放在中路军,让他们在朝鲜人的地方慢慢的受辽东都司的影响。
可如今一场大战下来,辽东都司的实力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那么,在辽东都司内,就不应该再有那些犹豫摇摆的人的位置了,这些人,要么就是被同化,成为辽东都司的一部分,要不,就是被排斥出去,哪怕让他们放下刀枪为民,也不能让他们再在军队当中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了!
还真是麻烦啊!
江晚微微的叹息。
果然是位置越高,要考虑的是事情就越多越麻烦,而他考虑的结果,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这让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考虑更加谨慎,更加周全。
他真是有些怀念在十王府里,和李扶摇小九他们一起说着聊斋故事的日子了,那种轻松惬意,在这苦寒的镇江堡,在在刀光剑影的辽东,大概是他再也体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