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苏月感觉自己在一条山间小路上狂奔,身后好像有什么豺狼野豹在追赶她似的。
她跑得心惊胆战,不敢停下来一秒。
苏月从昏睡中睁开眼来,闻到从下水道发酵腐水中冒出的恶臭气味儿。
她于是意识到自己在哪儿,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直到醒来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刚刚在梦里狂奔的地方,其实是自己村子里的后山。
那条她在梦里奔跑过无数次的小路,她的确曾经在现实场景中奔跑过,那还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闷热腐臭的环境让人厌烦,所以苏月又想起了从前的往事。
这些往事带给她的记忆过于沉痛,所以从脑海里冒出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愿继续沉溺在对过往的回忆里。
她尝试去观察周围的情况。
如果现在还是白天的话,那么透过房间外的宽敞下水道的通道,应该会有一些微弱的亮光从门缝里漏进来。
此刻,苏月盯着门框的缝隙仔细辨认,她甚至都看不清门框的空隙在哪儿。
看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那个诡异之人会找到这里来吗?苏月完全没有半点信心。
现在她所能继续想下去的,是在这儿待一天好,还是待够两天?
苏月心里明白,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被敌人发现。
如果现在就转移到第二处躲藏点,那下一个躲藏点又该在哪儿?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恐惧过。
虽然她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就像现在的隐蔽处,她的确事先就找好了三四处。
但仅仅也就三四处而已。
目前来看,三四处实在是太少了。
苏月已经没有机会后悔。
她拧开手中的手电筒,光线在狭窄的工房里透出明亮的光,照亮了墙壁角落里水桶粗的钢制排水管,以及一张脏兮兮的摆满各种扳手的工作台。
李向阳被苏月刺眼的灯光给照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知觉,竟然是听到了肚子传来的咕噜咕噜的饥饿声。
“现在几点了?”李向阳眯着眼睛,用手遮挡着,看向光源处。
苏月裸露着脖子,脏兮兮的汗水顺着黝黑的脖子淌了下来,她的神情坚定中透着倦意。
在李向阳和苏月之间,灵兔依偎在墙边,靠在墙上打着呼噜。
此时,随着李向阳的苏醒,灵兔也在昏暗中睁开眼来,三只血红色的宝石眼睛,在人造光源的反射下,璀璨夺目。
苏月摇了摇头,然后语气疲倦地说道:
“大概已经晚上了吧。”
李向阳仿佛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那个追杀我们的人,会不会发现我们?”
苏月本来不敢打开感应血统,似乎只要闭上眼睛,那些担惊受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就像雪地里把头扎进雪堆中的野鸡。
现在被李向阳追问起来,她似乎有了些勇气去面对现实。
苏月恢复了些许神志,看了看李向阳求问的目光,然后果断地盘腿坐下。
感应血统被打开了。
外面果然天已经黑了。天空中,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无边无际的苍穹上,地面被照得灰白如海。
顺着下水道的几个转角,在五百米开外的莱茵河的对岸,那个手中拄着拐杖、身后飘着风衣的诡异之人,原来一直站在洞口前。
在苏月发动感应血统的一刹那,那个诡异之人和苏月对上了眼。
苏月只觉全身的血液在相互凝视的片刻固结成冰。她的神经像悬挂重物的根根发丝,几乎瞬间就要崩断。
那诡异之人察觉到来自女孩的灵力。原本不动如山的身姿,竟然开始迈开脚步,顺着下水道的人行通道,向里面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了。
苏月一下子一手握住大臣,另一只手拽住了李向阳的手,从感应的状态中逃了出来。
李向阳的右手突然被苏月攥得紧紧的,苏月内心恐惧的心理,顺着每一根指头的力道,传到李向阳大脑的神经末梢。
李向阳吓得也不敢开口瞎问。
灵兔翻转身体,从俯卧的状态,变成跪立的状态,两只高高竖起的耳朵紧张地捕捉着外面的踪迹。
在黑暗中,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互相使劲儿捏住对方的手,似乎自己面对的那一份恐惧难以承受,必须拼命地向外传给另一个人,自己才能继续活下去。
苏月有那么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样才能有一线生机,只是在原地痴痴地寄希望于那人,再放过自己一马。
但那样的幻想太不可能成为现实了。
死寂的两分钟,甚至能听见苏月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地面的啪嗒声。
不一会儿,木板的工房门外,从门缝里传进悠远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下水道的墙壁内不断回响,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并开始伴随有木棍触地的当当声。
咚!当!咚!当!
苏月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心跳像是敲击着重鼓,伴随着滚烫的血液冲击着天顶盒盖。
李向阳的手被苏月攥得越来越疼,可是他不敢有那么一丁点的松动,因为他知道,苏月的手攥得力气越大,眼下的情况也就越要命。
齐罗亚转过最后一个转角,来到苏月和李向阳躲藏的工房外的那条人行通道路上。
原本还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突然就在耳边炸响,似乎那诡异之人已经走到了工房的门外,分分秒秒就会破门而入。
当再没有幻想的余地之后,苏月终于有了两秒的清醒时间,全身的血液稍微平复了些,她开始能进行一些思考。
如果再不逃出这个狭窄的工房,那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她迅速展开感应血统,不管那个诡异之人是否能察觉到她,她只有这最后的时间,能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苏月飞奔的视野沿着下水道的走向飞快地寻找生机,顷刻间她的内视角已经到达千米之外。
“走!”
说时迟,那时快。
李向阳完全没准备好。
在黑暗中,苏月一声斩钉截铁的命令,自己的右手就被苏月拽了起来,李向阳像一叶风筝被扯了起来。
灵兔仿佛也领会了苏月的意图。当苏月迅速拧开工房的门把手,把工房的大门打开时,灵兔就一跃夺门而出,带着李向阳和苏月两个人骑在了背上,像地底下的急速列车,顺着下水道暗河边的人行过道,一溜烟儿地射箭出去。
齐罗亚发现那几个人想逃跑,在原地站住了。
呼呼的风声在李向阳的耳边吹刮。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一记沉重的雷击,那诡异之人举起手中的木棍,撞在了地面的石砖上。
霎时,沿着灵兔飞奔的过道,一路上潮湿的墙壁上,突然伸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双手,像水底的海草一样随着风流蠕动,想要抓住从它们身边飞驰而过的灵兔。
灵兔身上白绒绒的兔毛在身后飞落一地。
有好几次李向阳的右腿被墙上的死人之手给抓住了。但是那些死人之手似乎不怎么结实,李向阳紧紧抓住灵兔的皮毛,那些抓住他裤子的死人之手,就被灵兔的冲劲从墙上扯了下来,甩进了旁边两米宽的臭水沟里。
从墙壁上先伸出肢体的地方,渐渐的那些双手向外支撑,一个个腐败僵尸就从墙壁之内爬了出来。
腐败僵尸在灵兔的身后,汇成一股庞大的僵尸大军,在后面穷追不舍。
每一次灵兔身上的兔毛被死人之手抓住,或者李向阳、苏月的衣角被死人之手抓住,灵兔的动作就会变得迟钝。
随着越来越多的僵尸手臂扯住灵兔更多的绒毛,灵兔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不流畅。
眼看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这些墙壁上伸出来的死人之手给紧紧缠住。
就在这时,苏月通过感应血统锁定一条求生之路,就在他们前方右边的一个岔口处。
从这个岔口冲出去,就是莱茵河另外一个排污入河口。
如此,他们就能逃出下水道了。
灵兔似乎正是此意。
但是在那个岔路口的周边,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死人之手。死人之手太过密集,就像一道门帘把路口封得死死的。
苏月一路打开着感应血统,她能清晰地看见,岔路边的墙壁上,数不清的手臂像是洗车店里的滚动拖把一样,他们很有可能,冲不过去。
灵兔还在向那个岔口狂奔着。无论能不能冲过去,这是现在唯一可能的生还之路。除此之外,再继续沿直线跑下去,终究是个死。
灵兔的四条腿就像赛车的发动机一般,在苏月和李向阳的肚子下,有节奏地摇摆转动着。
墙壁一旁的死人之手还在试图抓住他们两人的身体。苏月松开李向阳的手,把左手搭在李向阳的头上,使劲儿把他往下按。
两个人近乎贴着灵兔的皮毛,灵兔一个俯冲,从密不透风的死人之手门帘中钻了进去。
一双双手抓住了李向阳的头发、胳膊、衣角等等。
李向阳只觉全身上下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头发不知道被拔去了多少根,背上不知道被划开了多少道口子,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
但是灵兔向前冲刺的动作没有被停下来。
那些抓住兔毛的死人之手,那些抓住李向阳和苏月衣角的死亡之手,那些想要绊倒灵兔四条腿的死亡之手,在灵兔的身后断了一地,滚落一地。
如此来看,倒不是那些手像是在拔灵兔身上的毛,而是灵兔一路把墙壁上的手臂,像拔萝卜一样全都拽了下来。
整个蔽塞的过道,几乎塞满了齐膝深的人体残肢。灵兔那火车头一般的冲劲,带着苏月和李向阳终于奔出了下水道的隧道口。
李向阳突然闻到了下水道外面清新的空气,感受到了夜晚四周萦绕的凉意,灵兔的动作也变得灵活起来。
地面变得宽广,四周的空间十分辽阔,那些从地底下、碎石间伸出来的手臂,再也碰不到灵兔的一根汗毛。
灵兔一跃再一跃,带着李向阳和苏月,就跳上了远处的断层立交桥。
虽然知道那诡异之人还在后面追赶,但是那些随意冒出来的僵尸手臂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灵兔一跃跳上立交桥的时候,四肢一下子没有落脚踩稳,身体竟然在桥面上滑倒过去,幸好桥面上爬了一层长满绿叶的藤蔓植物,像是给混凝土的表面披上了绿毯,所以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疼痛。
李向阳和苏月从灵兔的后背上爬了下来,急忙检查灵兔的伤势。
只见灵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三只血红色的宝石眼睛眼皮下榻,全身上下像是脱毛一般,到处是裸露的肉色斑块。
灵兔尽力了,也已经精疲力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