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太太一屁股坐到了华柔兰的病床上。
她从塑料袋子里拿出来一根香蕉,自己剥了一根,狼吞虎咽地就吃完了。
“好吃!”
她也不说让华柔兰吃,她自己吃完就笑得咯咯咯咯的:
“这次,你要感谢我这个老太太哦,闺女,分给我一半!”
华柔兰就知道她会惦记着这个钱。
从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她妈妈就开始追着她的屁股要钱。
“咱家的冰箱需要换一换了,你给妈妈打点钱过来。”
“你弟弟交女朋友需要请吃饭,你给弟弟转点钱!
你不要只顾着你自己,你要知道照顾你弟弟......”
华强只比华柔兰小一岁,老太太一直重男轻女,什么都偏心他。
此刻,老太太直接开口要钱,华柔兰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但是,她决定了,她坚决不给老太太钱了。
这一次车祸, 她差点就没命了!
如果她再不改变自己,她只有死路一条!
凭什么都是她付出?
她咬了咬嘴唇:“妈妈,这钱我不能给你,我的日子其实挺难的。”
“什么?”老太太以为她自己听错了,以前的华柔兰是多么乖顺啊。
“你弟弟生了二胎,他挣不到钱。
你难道让他一家四口去喝西北风?
还有我和你爸爸身体不好,你爸爸一辈子只知道玩,不知道挣钱。
我这半辈子,操劳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
我这么艰难地带大了你和你弟弟。
难道你不应该孝顺我,不应该替我一起扛起来咱这个家吗?”
说完,老太太就抹起来眼泪。
她用袖子擦泪,一只眼闭着,另外一只眼半睁开,偷偷地看看华柔兰。
如果是以前,华柔兰一定会心软。
可现在,她必须考虑她自己的命运。
她铁着脸,不看妈妈,管你呢,我就是不给钱。
老太太一看,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她立刻大骂华柔兰:“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没有我,就没有你这个狗杂种。
你怎么长大的,难道是喝凉水长大的吗?
没有我,你连大学也上不了。
你欠我的,你必须给钱......”
华柔兰知道她是蛮不讲理的鼻祖,她从来没敢和她顶撞过。
从小到大,妈妈说什么,她就听从她什么。
“我不欠你什么,相反,你作为母亲,你除了给了我生命,你还给了我什么呢?
你给我生命,也不是你做出了多大的贡献,还不是偶然的,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你把我当成你的孩子了吗?
你尊重我是一条人命了吗?
你爱过我吗?”
华柔兰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她不怕丢人,不怕,坚决不怕。
白红不是说了吗?
人要想吵架赢了对方,必须自己不生气,而是发泄情绪。
发泄出来吧,疯狂一次吧。
我这个老实人,被你们逼到命运的悬崖边上了。
如果我再忍下去,我只能死了。
“生下我,你就把我抛弃了,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你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创伤,需要用一生去疗愈吗?
其实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其实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想见你!!!”
华柔兰平生第一次说出来了她的真心话。
她知道这样的真心话会伤人。
从前她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可此刻,她必须保护她自己。
华柔兰的眼泪就像大黄豆粒子一样,哗哗地落下来。
“我生下来就被你扔到了姥姥家。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任何人在乎我。
连你这个亲妈,你都不去看看我。
我都以为我是一个没妈的孩子......”
我怎么这么苦啊?
华柔兰的眼泪就像一条小河流一样,汩汩地淌着。
“三岁那年,姥姥死了,我又被你送到了姑姑家。
我的这种流浪生活,让我变乖,变胆小。
我到哪里都是寄人篱下,我就怕被人嫌弃,就怕别人不高兴,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我是如何过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的母爱是长什么样子的?
我是多么羡慕别人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妈妈啊!
妈妈,在一个人心里,这是一个多么神圣而伟大的角色啊。
而我,就像一个孤儿一样。
你知道这是多么多么的痛苦吗?
这是我一辈子都难以疗愈的创伤......”
“你还给我要钱,你凭什么要?为什么要?
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自己活着?
华强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凭什么依靠我?”
华柔兰的一顿哭诉,彻底让华老太太懵圈了。
她没想到这个一贯逆来顺受的乖女儿会有这么大的委屈。
尤其是她听到,她恨她,这让她打了一个冷颤。
她的自责被她的骄傲和自尊掩埋住了。
她瞪着大眼睛骂道:
“你恨我,好,从此以后,我没你这个闺女,咱们断绝母女关系!”
她说的斩钉截铁,她说的声势宏大,她说的绝情绝义!
华强吓得:“不,不,妈妈,姐姐,你们......”
老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护士们听到吵架声跑进来,也被华柔兰的一顿哭诉弄红了眼圈。
“没想到她这么可怜。”
“这里是医院,来,这么多人,快点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病房门口也都挤满了人。
华柔兰把脸扭向里面,管他们呢,谁想看就看。
站在门外的白红被华柔兰震惊到了。
“真棒!别管什么人,干就是了!
谁欺负你,你都要站起来反抗!”
她才不进来劝架呢,她乐呵呵地在偷笑。
华老太太这次真伤心,真生气了。
她的脸色铁板一样的僵硬。
脑袋耷拉着,眼睛瞪着,嘴巴撅着。
她撅起来腚,甩着胳膊,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病房外走去。
华强看了一眼华柔兰,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跟着老太太,一起走了。
华柔兰的情绪处于激情状态。
豁出去!
她第一次体验到不顾别人的感受。
说实在的,她紧张极了!
她的心率快得都要跳出来了。
她做了做深呼吸,擦了擦眼泪,然后躺下来。
她眼角的泪,就又无声地滑落下来。
反正她发火的时候觉得有点爽。
可发火之后,她不那么爽了,而是有一种怕怕的感觉。
真断绝母女关系,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一辈子都不再相见,她都不会思念她。
做一个真正的孤儿,反而挺轻快的。
可是,道德在焦虑。
这才是她迈不过去的心结。
.......
华老太太走出医院大门,碰到了华柔兰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