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商非雁眼眶温热,鼻头发酸,硬是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荠菜馄饨上来,商非雁低头划拉几口就吃了大半,心酸的泪水噎在喉头,但凡开了口,这眼泪就止不住了。
“老板,再给我来一碗,荠菜馅的,大馄饨。”爸爸朝老板喊。
“好咧!小伙子,我这个葱油炒得还可以吧,以前我在海城打过几年工,知道那的口味。”老板满脸肉堆在一起笑。
商非雁低头把汤喝干净,鼻子抽抽吸吸的,像是憋着哭了。
爸爸起身给他把炭火挪到脚边,商非雁看了一眼,又别开脸去看老板送来的第二碗馄饨。
“我其实……从小最讨厌吃荠菜馄饨。”商非雁忽然这么说,爸爸坐到他对面,却不因为他的话觉得尴尬,反倒是问他:“现在呢?”
“爷爷走之前……和我吃了人生最后一顿饭,就是荠菜馄饨。”
商非雁的筷子戳着碗里的馄饨,抽吸了一下鼻水。
“想家吗?”爸爸问他,商非雁垂眼。
“想爷爷。”商非雁仰头喝了口馄饨汤。
“那想小田吗?”爸爸盯着他看,商非雁低下头,没敢看他,也没敢回答。
爸爸笑了笑。
“你知道那铁盒里为什么有两个男孩吗?”爸爸又问他,商非雁不答。
爸爸却说:“那两个孩子都是因为她死的。一个是她的小学同桌黄星,死的时候被高压电烧焦了,面目全非,小田把黄星学生证上的照片扣下来放进了那个铁盒里。”
“季黎是她高中的同桌,你可能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小田和季黎有什么不好的关系,但事实一定是别人口中的那样吗?班主任说他俩有早恋情况的时候我去了。他们只是比其他人走得近一些,我其实很欣慰,因为小田终于有朋友了。”
商非雁看着爸爸,微微发怔,爸爸却只是微笑。
“因为从小背负了一些莫须有的骂名,从小除了喊她姐姐以外的仝池是没人和她说话的,她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是黄星,结果刚成为她的同桌没两个月就死了。”
“到了初中,因为仝池失踪了,她便背着大人出去找,她爷爷知道了以后去找她,结果摔下山去世了。她和仝池最先发现的她爷爷,那会儿她才初中,她背着他爷爷回的家,一边哭一边喊救她阿爷。”
“她越来越孤僻,因为自己害死了爷爷,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多月没出来,上了高中不知道谁传开了她是天克灾星的事,全班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坐在一起,除了季黎。”
“季黎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光照到了阴暗中的一棵小草,她那一年慢慢开始和别人说话了,可以说……小田是因为季黎才成了一个正常人,以前的小田,她不会喊阿爸、喊阿奶,她也不会笑,除了学习成绩好能够证明她脑子没问题以外,她真的不像个正常人。所以有了季黎这个朋友以后,我很为她开心。”
“爸知道你心里不开心,觉得小田心里没有你,但你真的了解过她吗?你知道那个铁盒子她取了个名字叫骨灰盒吗?那里面除了这黄星和季黎的照片,还有外婆的遗物、她妈妈和爷爷的两颗纽扣,你把盒子摔下去的时候真的注意到了吗?”
商非雁攥着拳,低垂着头,眼泪簌簌滴落在馄饨汤里。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他当时为什么会被气昏了头脑,他甚至还以为那两颗纽扣不过是顺手丢到里面的!他怎么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这样想她!
“事情……我其实找石荔问过了,因为石荔也曾用这个盒子羞辱过小田,所以同辈之中只有石荔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她和你说的小田因为早恋在祠堂罚跪的事情也是假的。当天是小田爷爷的忌日,季黎和另一个女孩子怕她难过,特意陪着她去的,后来我去祠堂把他们三人接回家吃过饭我才送他们下山。季黎是个很好的孩子,阳光聪明有分寸,我敢肯定他对小田不会乱来。”
商非雁再次自叹不如,石小田是不是石荔口中的那种人,难道和她睡在一起的自己还不知道吗!他怎么就这么笨!
爸爸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奶糖已经软得有点弯了,但商非雁还是一下认出来了,那是他给石小田的。
“年二十八,小田以为你走了,一个人哭昏在门口。年三十,阿奶说要再给她说门亲事,小田说你是她丈夫,从前是,今后是,她这辈子只你一人。”
商非雁接下这块奶糖,剥了放进嘴里,他一边嚼,一边想着石小田当时吃下糖时那双如天池般程澈的眼睛,他早就已经喜欢上她,只是自己没种,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爸爸给他递来几张纸巾。
“爸知道,你也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孩,你也害怕失去小田,可夫妻俩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只看到了她过去和季黎的照片,却没看到整整齐齐的喜服的中间夹着的铁盒,里面只有你和她成亲时的照片。”
商非雁抬头看他爸爸,泪水再次溃决。
爸爸伸手像抚慰小孩一样轻轻揉弄他的头,眼角浸染着浊泪。
“头发长了,一会儿爸带你去剪个头,明早精精神神的回家。”
商非雁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这一晚,爸爸带商非雁去路边大爷那剃了个2块钱的短寸,带他去买了件厚实的外套,还给他买了块雪糕。
晚上,他们挤在工地的上下铺,因为没有多余的床位,他和爸爸睡在一张1米1的单人床上,有爸爸给盖被子的感觉很特别,很奇妙。
“非雁的爸爸是怎样的?”黑暗中爸爸忽然小声问他。
商非雁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回想些什么,也似乎是不愿意开口。
“我6岁他们就离婚了。他们很少回来看过我,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长大后去过一次他家,那边亲戚问我是谁,他说是他老家朋友的一个小孩。”
感受到商非雁微微发颤的嗓音和身体,本就侧身而睡的爸爸伸手轻轻拍打他的手臂,商非雁故作镇定的笑了笑。
“爸,我终于知道啊田为什么是个这么温柔的人了。”
“你下一句不会是要夸我了吧?”
“你值得夸!”
“嘴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