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修齐哭了,哭得泪雨滂沱,情真意切。
他想到了前世辛苦七八年,股票大跌,一夜回到解放前。
想到了持续爆肝加班三个月,眼看就要凑够首付,结果出了车祸。
想到了好不容易穿越了,结果又要被砍头。
想到了某电影片段里的一个秀才,拿着棍子朝自己脑壳一下,敲得头破血流,狞笑着大喊:谁能比我惨啊!
有了这种心境,表演丝滑不做作,汪修齐的心里是真的苦啊。
胡宗宪眼睛略眯,微微颔首,心里暗道,这小子还是挺明白事理的嘛。
而此时的徐渭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可心里却已动容,这是一种内心的共鸣。
徐渭不到一岁父亲就去世了,到了十岁,生母由于是妾室,被家族赶出了门庭。
从小在就在没有父母疼爱,无人过问的环境长大,深知其中滋味的苦楚。
徐渭端起茶盏用长袖遮脸,以掩饰有些微红的眼眶。
一旁的俞大猷默不作声,作为铮铮铁骨的汉子,自然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见到眼前的一幕也有些动容。
抽噎片刻,汪修齐重新站直了身子,语气中带有哀求,“几位大人,学生可以给父亲立刻修书,但还请不要为难我的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好,可经不住刑法之苦。”
说完,艰难地缓缓跪下,朝着胡宗宪磕了三个响头。
其实,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汪修齐是很犹豫的。
在后代,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可能给别人下跪。
可眼下为了活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为苦美帝久矣的天下苍生留着有用之身,这下跪全当做是演古装戏了。
这次,连胡宗宪都动容了,他身子前倾,伸手虚抬:
“这个自然,只要休书汝父,劝其上岸义和,本部堂不仅不会为难汝母,还会安排一栋宅子,让你母子二人衣食无忧。”
“胡大人高义,学生和母亲感激不尽。”说完,再叩首起身。
接下来的流程就顺理成章了,汪修齐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给父亲写了书信,里面言辞恳切,凄婉苦劝父亲不要和朝廷为敌,尽快和谈。
其中还说了自己和母亲都很好,得到了胡部堂的妥善照顾,让父亲不必担心。
书毕,汪修齐把信纸递交给徐渭。
说实在的,写信的时候,连汪修齐自己都惊了一下。
原主的小楷写得是真好啊,要是后世的自己,除了敲键盘,几乎提笔忘字。
偶尔写点东西,还要拿手机查查那个字怎么写,想想真是汗颜啊。
徐渭接过信件,只是略微一扫,不住点头,“没想到,汪修齐还写得一手好字,言辞也不错,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啊,哈哈……”
说着,他面带笑容,递给了胡宗宪。
胡宗宪是个很认真的人,拿到信件,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异样,才神情缓和地喊道:
“来人!”
说着,贴身近卫从门外进来,拱手:“大人!”
“去衙门附近找个干净舒适的庭院,把汪修齐和他母亲安顿好,记住要善待。”胡宗宪在‘善待’二字上尤其加强了语气。
近卫领命,匆忙离去。
不知是因为摆脱了危险的松懈,还是因为身上有伤,站立过久的缘故,汪修齐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身子摇晃,眼见就要摔倒,却是被边上眼疾的徐渭一把搀住。
“胡部堂,此子伤势颇重,在下还是先带他去疗伤吧。”徐渭扭头对胡宗宪请示道。
胡宗宪也站了起来,点头答应:
“去吧,御医李大夫不是还在定海吗,你就请他给予诊治吧。”
想到李大夫,徐渭脸上露出笑容,对着汪修齐调侃道:
“小子运气不错,李大夫出马,你这伤无需多久就能痊愈。”
汪修齐此时正在思考另一件事,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口中的李大夫是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徐渭让另一名侍卫过来搀扶汪修齐去就医时,他突然开口说:
“胡大人,学生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胡宗宪放下手里的信件,抬头看了过来,“但说无妨。”
顿了片刻,似乎有些迟疑,但是最终汪修齐还是说道:
“学生虽是父亲的亲儿子,但是长年未见,吾与父亲的感情未必比得上义兄毛海峰。
如果胡大人同时也修书一封给义兄,有义兄的劝解,加上学生的家书,双管齐下,定能见效。”
胡宗宪一听,眼睛亮了,对啊,怎么把毛海峰给忘了。
上次他代替汪直来打前奏的时候,双方关系可是搞得火热,而且此人性格豪爽,脑子也不太好用……
想到这里,胡宗宪对汪修齐的好感又多了三分,微笑颔首,“放心,本部堂自会安排,如若你义兄前来,定让他前去探望。”
汪修齐嗯了一声,在侍卫的搀扶下,转身离去,徐渭也跟着一起出了后堂。
俞大猷正在感慨汪修齐不卑不亢,识大体重感情的时候,突然看见蔡七还在贼头贼脑地不断瞟向胡宗宪,顿时恼怒吼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蔡七委屈巴巴地看了胡宗宪一眼,见胡大人没有丝毫表示,只好行了礼退了出去。
见蔡七出了后堂,俞大猷才长吁一口气,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部堂大人,次子真是可造之材啊,有傲骨无傲气,孝顺又不失大义。”
俞大猷的开心倒不是因为怯战,而是因为手下的几千将士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俞家军,为国效力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明知不可胜而去做炮灰,自然是不愿意的。
胡宗宪没有回话,而是来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片刻后,他拿起书信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渍,用信封装好后,把两封信都递给了俞大猷,“派可靠之人,尽快送往岑港海上,记住,给毛海峰的信,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
“好,末将马上安排。”俞大猷知道事关紧急,接过信封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却是身后听到胡宗宪又传来声音,“口头告诉毛海峰,吾与他一见如故,视为至交,就算无法劝动汪直上岸,也希望他可以再次上岸一叙。”
俞大猷脚步顿住,脸颊抽了抽,感觉老脸有些发红。
读书人的心……真是脏啊,和人家二愣子见过一面,就是至交好友了,哎!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连忙点头办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