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久井泰雄见自己的属下被拦,便介绍说:“这是我手下的阿川警部补。”
晁荃如头一歪,依旧面无表情重复道:“我只请了丸元小姐与和久井警部,其余各位还请稍候。”
和久井泰雄见他浑身都是不容置疑的气势,想想自己在这里与他争执得不偿失,于是决定退让一步,朝后面的人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在外面警备。”
门外的人朝他敬礼回“是”,而后转身退到几步以外,笔挺站好,一副军令如山的模样。
晁荃如一眼都没有多看,在众人面前不甚友好地甩上门。
他将丸元优子与和久井泰雄引进客厅,让耿叔准备茶点。
丸元优子来过几次,自然驾轻就熟,而和久井泰雄则一路半警惕半欣赏地打量着这栋低调华丽的小洋楼。
三人分别在沙发入座后,晁荃如跟丸元优子寒暄道:“许久没去拜会丸元总领事,他身体可好?晚上仍旧失眠吗?”
“好些了,上回劳烦沈小姐特意调配的药方子很管用,不愧是研习中西医多年,沈小姐果然妙手回春。”
“声声说主要还是忧劳过度所致,让丸元总领事好好休养吧。”
晁荃如话里有话丸元优子并非没听出来,但她丝毫不恼,笑说:“爸爸也倒是想休息,可惜人在高位,总有些身不由己嘛。”
耿风顺此时端上茶点,手拄拐杖也没让茶盘晃动丝毫。丸元优子见了,还是客气地站起身来,特意接过茶盘帮忙。耿风顺连连点头致谢。
和久井泰雄不明白丸元优子为何要对一个瘸腿老仆如此敬重,区区下人而已,更不提他主子还是个没规没矩的傲慢之徒。但他还没愚蠢到会当面出声提出质疑。
晁荃如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他的身世虽未刻意隐瞒,但知晓真相的人也不多,丸元优子算其中一个。倒不是晁荃如敞开心扉据实告知,他们的交情还未深厚到如此地步,而是丸元优子与她父亲丸元次郎早前便将三大家族背景调查得涓滴不遗,其中自然包括晁荃如当年是如何从四川逃亡而来投奔大伯公晁以巽的,耿风顺又对他有何等意义与恩情。
丸元优子是个聪明人,极聪明,与日本总领事馆的老大丸元次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意拉拢晁荃如,自然会对耿风顺高看一眼。因为她知道晁荃如这种人对待自己大大咧咧无所畏惧,对待身边人却敏感护短至极。
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思用意却不戳破,也不能戳破。
说回正题,和久井泰雄只听两人来回寒暄,却不提正事,自己被晾在一边,心中难免急躁。
于是他自己开口说道:“晁六少,我们有更重要的公事要谈。”
晁荃如瞟了一眼按捺不住的人,回说:“那便请讲。”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丸元优子也知他是明知故问,怕不是他们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晁荃如就料到外头是什么人,并且他们来做什么了。所以才跟她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肯切入话题。
整个房间里唯一没看破的就只有和久井泰雄,这无疑让他成了两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只听对方开口便说:“我们得到上级指示,正式接手了加藤兄弟被害案,还望晁六少配合我们工作。”
“正式?”晁荃如果然眉头蹙起,道,“这案子发生在中国的地界上,贵方既已交还主权,自然应当由中国的警察调查处理,死者确实是日本国民,日本总领事馆有权过问,但无权插手,哪来的‘正式’一说。”
他想起刘省三之前跟他怨怼谩骂日本人撤兵不撤警的荒谬,此时也深有共感。
许是没料到晁荃如会如此直白刺冲,和久井泰雄愣了一秒便火上心头,咬牙说:“总领事馆警署一日不撤,我们便一日有权接管。”
“呵,当真是恬不知耻。”
丸元优子就是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才执意要一同前来。两边都是不好惹的刺头,事情若是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故意笑出声,插嘴道:“二位都是为案子执着至此的人,真是我胶澳百姓之幸,看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将真凶抓获,让死者瞑目了。”
晁荃如明白丸元优子的用意,便开口说:“我已将近日调查的全部事实详细呈写,报告给警察厅了,你们去查便是。”
“报告已经看过,”和久井泰雄手撑在膝盖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最关键的人,还请晁六少交出来,莫要犯了包庇之罪。”
“包庇?”晁荃如一歪头,问,“我倒是想问问和久井警部,我包庇了何人?”
“那个叫张八两的纸扎匠,”和久井泰雄像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晁荃如,说,“在六少您府上吧。”
“和久井警部这话说得,倒像是把他当成了犯人。”晁荃如也不移开视线,“但就我所知,他最多就算半个牵连进来的证人。”
“到底是证人还是犯人,还要带回去审过才知道。”
“让你们带走,他还有命出来?”晁荃如直白地嗤笑道。
“看来六少是不否认自己把张八两藏起来了。”和久井泰雄也不是好对付的善茬。
“你们是查过才来的,我自然没有撒谎的理由,”晁荃如不慌不忙地回说,“他是在我家中做客,但他既然是我的客,我便有护他的道理,除非你们能拿出缉拿令,不然堂堂晁家任你们来去自如,随便抓人,传出去还有脸面吗?”
“六少言重了,我们只是请他去问话而已。”
“我门外围的那些人可不像是来‘请’人的。”
两人互不相让,刚刚才平复的火花此刻又电光四射一触即发。
丸元优子在心中叹口气,她知道晁荃如不会顺从交人,但她没料到对方竟然护短至此,看来那个叫张八两的纸扎匠最近是和晁家六少攀上了些许交情,今日之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她思忖了一下,觉得眼下还是应该以退为进,先平复晁荃如的怒意才是上策。一个小小纸扎匠,只要暗中盯好了,还怕他飞天遁地不成?
她正要开口说和,却听大门外一阵喧哗,而后门铃响起。
也许是晁家仆人应门迅速,几乎是没有时间错差,一个轻佻高亢的声音伴着脚步传来——“奇了怪了,小叔叔这乖僻性子还能有这么多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