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月出来跨了一条街,张八两就觉这地方眼熟,一想不对,昨个儿不是刚来过?
他赶紧扯住晁荃如头里摆动的衣袖,急匆匆地问:“你这是要去大东饭店?”
晁荃如回他个全不在意的神情,点头:“是啊。”
张八两就把他扯到路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疯了吧?昨天咱们几个能囫囵个儿出来就不容易了,你还要再进去?当真不怕那五岛满吃了你啊?”
“哟呵,他还有这个能耐?那我还真想开开眼。”晁荃如还有闲心跟他贫嘴,看来是真的不慌。
“昨天我们一无所获,我怎么能甘心?放心吧,今日我们是去当客人的,不信他们还能往外撵人不成。”
还真难说。张八两昨个是见识了,那帮地涌会的恶奴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打着比试的旗号搞车轮战,怎么欺负人怎么来,幸好晁荃如摸透了对方的套路,硬生生扛下了,不光赢,还赢得漂亮,这才让那伙人心甘情愿闭了嘴,他们得以全身而退。
“可你昨天没从那两个女人嘴里问出什么,今天再问不还是白搭?”
“今天换种法子,倘若五岛满没欺我,真个找了那日在场目击证人来,那她们必定能记着点什么。”
“那要是五岛满就骗你了呢?”
“那我就雇上几十号人,把这个大东饭店包圆了,里头的艺伎全出来接客,不信翻不出个人来。”晁荃如戏谑一笑,也不知这话是不是真心的。
张八两当他真个有什么好法子,一听这泼皮话白眼就翻上了天。“行,你晁六少爷有钱又有胆,也就你能想出这‘绝妙’主意来。”
“走吧走吧,今天我就闷头吃,舍命陪君子。”他可再也不想给晁荃如牵案子了,拿不着钱还要搭命,十足的亏本儿买卖。
两人说说闹闹,行至大东饭店门前,门口迎宾果然认出了两人,顿时慌乱了一刻,转身想进去报信儿,结果被晁荃如拦下。
“我们今日只是客人。”他简单说道。对方将信将疑,把两人迎了进去。
晁荃如按计划开了雅间,点了昨天的那两个艺伎,末了还问了句“加穗里在不在”。这名字张八两听着陌生,便在那人离开房间后,追问道:“加穗里是哪个?你在这儿还有熟人?”
“不算熟人,”晁荃如态度暧昧,“我们还没见过,看来今天也见不着了。”
张八两见这人又把话含含糊糊说一半便觉无趣,也不再问了。
过了没多久,门拉开,昨天那两个女人恭恭敬敬跪坐在外面,伏地向他俩行礼,一如昨日见过那般。
与花月不同,这两个女人似乎听不懂一丁点儿中国话,全程都说着让张八两稀里糊涂的日文。只有晁荃如一人与她们交流,这倒是省了张八两的事,他本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不如索性放他在一旁闷头吃更让他自在。
“千鹤和智子是吧?不用紧张,我今日只是想问些简单的问题,你们知道便答,不知道便罢。”晁荃如见她们拘谨小心,就用上了惯用的话术,好让她们放松警惕。这招向来是有用的。
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点了点头。
这二人明显比方才的美智代与真夕子更为娴静内向,也不知是五岛满私下与她们封了口还是本性如此。
晁荃如的日文还不算流利,但简单交流是不成问题的。他本着对她们最大的善意和耐心温和问道:“昨日情况确实特殊,也不是适合谈话的环境。今日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晁荃如尽量让自己不像是个来办公事的,放松姿态有吃有喝地说话。
“你们总是要演奏些什么的,不如就表演那日你们在此表演过的曲目可好?我也只是好奇。”
这倒不是难事,二人应下了,一人拨弦一人展扇起舞,跳起了传统的舞蹈,举止有度之间尽显柔媚,撩拨心弦。类似的表演晁荃如也欣赏过,但动作如此妖娆的舞姿曲目他还是头一回见,从喜好看,那个熊奇文熊老板也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
张八两抬头瞥了一眼便瞠目结舌,赶紧又埋下头去专攻他面前盘中本就精致不多的异域美食去了。
两个艺伎表演一曲后,晁荃如就没再让她们继续了,而是唤到身边来接着谈话。
“很精彩,”晁荃如先夸后问,“那日青香也一样表演才艺了吗?”
两人想了想,其中那个叫做千鹤的先记了起来。“有,她唱了一段小调。”
“青香嗓子不错,熊老板肯定很喜欢吧?他这么阔气的人,那晚必定赏了不少银子。”
意外的,千鹤与智子先后摇了头,否认了这个推测。“平时会的,但那天熊先生似乎是心情不好,只喝了不少酒,到临走出门时也没有说打赏的事情。”
晁荃如送向嘴边的酒杯顿住了,他精准抓住了这话里的关键字眼,问:“所以,你们那日是一齐送熊老板出的门?”
许是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千鹤小声惊呼而后用手挡住了嘴巴,智子本就不多话,更是把头低到了地上。这欲盖弥彰的反应倒是可爱。
晁荃如笑说:“放心吧,我已经从别处找到了线索,今日只是来跟你们确认一下,点头或摇头,不算泄露机密吧?”这话当然是诈她们的,但晁荃如说得自然又温和,倒真个让人信了。
“我这位朋友,你们也见过,是有些本事的。”他用下巴点了点已经将餐盘彻底舔干净,正向后仰着身子望天消食的张八两,继续诓骗这两个懵懂的艺伎,“他查到了那日青香是上了一辆马车,可一同乘车的人却不知是不是熊老板,若不是还好,若是的话……熊老板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他故意用惋惜的语气说话,将嫌疑推到了熊奇文身上。
熊奇文是五岛满的合作伙伴,又是这里的熟客,料想这两个女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怀疑调查,若想为对方脱罪,那必定会道出实情。
这算是晁荃如下的一步险棋。倘若青香那日并没有上马车,那恐怕对方会戳穿他的谎言而不买账,闭嘴不谈。
晁荃如心中端着一丝惴惴不安,仔细观察两人的表情。
幸好,从她们方才对自己说漏嘴时的惊慌表现来看,这两个年轻女子还没有经验老辣到可以完全掩盖自己的情绪。没过几秒钟,千鹤就耐不住了,大概也是不想因为此事受到牵连,惹五岛满发怒。
她并没点头或摇头,而是直接说:“熊先生没上马车,他是坐人力车先离开的,我们都看见了。”
智子在她身后慌张地拽她衣袖,可千鹤仍旧继续道:“那个男人绝对不是熊先生。”
晁荃如心中窃喜,但他沉得住气,并没表露出来,而是做出怀疑的姿态继续追问道:“那么,那个男人是谁?你可不要瞎编一个人来糊弄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