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街又是另一处妓寮娼馆聚集之地,这里的双鹤里名声不逊于潮阳町的平康二里,也是个让男人流连忘返的娟娟美地。
下了车,沈竹声就觉附近氛围不对。过路的男人偶有频频回望者,露出些意味深长神色来,瞧得她浑身不舒服。反观揽着她手臂的龚饶美倒是一扫近日愁容,兴奋地像个第一次瞅见西洋画片的孩子。
“哇,那女人的旗袍好时髦好漂亮!”她遥遥指了街边一个等人的女子,看着她灿笑如花地上了一辆高级轿车,妖娆之姿明显有别于良家妇女。
沈竹声回望了一眼身后晁荃如的轿车,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秀眉微蹙,忍不住埋怨起男人来。“你苦等我几日到我休息这天,就为了拉我到这儿来?我还不如跟拙丫头按原计划逛百货散心去。”
晁荃如刚要开口,就听龚饶美抢着朗声道:“百货大楼固然有趣,但哪有妓院有意思?声声姐,咱们身为女子,能有几个机会见识见识这种地方?可稀罕着呢!”
沈竹声赶紧伸手挡住她的嘴,路人的视线已经让她够紧张的了,这还有个怕不是要嚷嚷给全世界听的主儿。她是害怕了,害怕了。
“你可小声些吧,算我求你。”沈竹声压着声音提醒说,对方却笑弯了一双眼,只甜甜地点点头,全没把她的紧张当回事儿。
沈竹声心中有气,扭头瞪视今天的主谋和从犯,怪他们带坏了孩子。
张八两被那眼刀着实吓了一跳,赶紧高举双手投降,拨浪鼓似的摇头,以表明自己也是一无所知的受害者,跟他毫无关系。
“声声医士莫急,”晁荃如倒是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好整以暇地解释道,“今日绝无戏耍之意,真真是为了探案来的,需要声声医士的高明医术给帮着过过眼。”
沈竹声听了无奈,只叹交友不慎,盼着事情能早办完早走人罢。“赶紧带路。”
四人这奇奇怪怪的组合就在晁荃如的带领下一步步迈进了里院。
这院子跟平康二里异曲同工,也是个方正大院,有三层高,里面装了七八家妓馆。只不过比平康二里规模稍稍小些,人也不似那边多,可仍旧是热闹的。
因为是白日,还不上客,大红灯笼都不显亮,故而四人进来时也没撞上乌七八糟的人人事事,反倒透了些普通人家的烟火气。这点让提着心的沈竹声松下口气来。
晁荃如领着他们一路往里走,驾轻就熟的模样,全不知道脊梁骨都要被未婚妻的冷眼给戳烂了。张八两走在最末,看在眼中,心里暗笑,打算过后拿这事儿报上回晁荃如揶揄他是鸡雏的仇。
直到看见一块“桂禧班”的牌子,他们才停了下来。
听见脚步,门里自然有人出来招呼。
观那人模样,多半是个楼里的娘姨。“见过贵客,咱家还没上灯,几位这是……?”
这个有些岁数的矮小女人看看晁荃如张八两,又看了看夹在中间的两个年轻姑娘,心中费解。这两个女子一个虽穿着朴素,但明眼就知那成衣的料子是价格不菲的进口货,而另一个年纪小小的,虽然衣料常见,可袍裙款式又十分时髦摩登。二者怎么看也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不可能是来拢生意的,这让她实在摸不着头脑。
晁荃如笑笑,大抵是猜到了对方的疑惑,掏出那张专门协作员的证件亮了亮,说:“我们是打潍县街派出所来的。”
娘姨虽不识字,但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小小惊呼一声,赶紧把人请进堂屋里,又去唤管事的了。
踏进屋里,龚饶美止不住地张望打量,生怕少看了一眼。
她一边环顾一边小声跟沈竹声嘀咕:“声声姐,这里看着挺寻常的啊,就跟普通住家没啥区别呢。话本子里写得都是张灯结彩的,莺莺燕燕的,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声音漏了些许进到晁荃如的耳中,令他轻轻哂笑,觉得这女娃可爱。
沈竹声的身子端是绷紧的,也头一回到这种地方来,哪能回答得了,只能说:“傻丫头,要是话本子里都写得质朴粗陋,谁还愿意听呢?”
龚饶美点点头,倒是真信了。
没消一会儿功夫,进来了另一个有些岁数的女人,后面还跟了一个年轻女子。两人的着装打扮都华丽些,也不难猜其身份了。
“见过几位贵客,”年长的女人先开口见礼,声音热情,“我是桂禧班的班主,都叫我姚娘。诸位是为了那事儿来的吧?这就是那个孩子,她叫蓉贵儿。”说完又催着身后的年轻女子福礼。
对方也听话,很是顺从,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子去,只是看上去迟缓木讷,好似心不在焉。
待众人坐了,女人又吩咐娘姨打茶。
“姚班主不必客气,我们此番前来只为谈事,也不会久留。”晁荃如直言道。
他引了引沈竹声,介绍说:“听闻巡警说那日蓉贵儿姑娘来举证时身子好像不太爽利,于是我请了同善病院的沈医士来,想替姑娘瞧瞧,还请姚班主不要推辞。”
“哎呀,真是有劳。”姚娘似乎并没有抗拒,反倒十分惊喜。她回头瞄了眼蓉贵儿,叹息说:“这孩子那天许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夜里总是梦魇,睡不好吃不香的,那就麻烦沈医士了。”她话尾是朝着沈竹声说的,眼中带了些许希冀,也是希望手底下照顾的人能早点好起来的。
沈竹声全没了方才的疏弃,已经是一副医生的架势了。医者仁心,她自然答应,点点头道:“姚班主客气了,好说。”说罢,便朝蓉贵儿身边移了个座位,柔着声音要来了对方的手腕,认认真真把起脉来。可能因为沈竹声同为女子的缘故,对方并没有什么抗拒和戒备,很是配合。
趁着这个功夫,晁荃如便低声与姚娘问起那日的事来。
“蓉贵儿姑娘录口供时我并不在场,听说她是被熟人领去的,那人可是姚班主?”
这话问对了,姚娘点点头,叹息说:“是我。我在报上瞧着消息可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丫头碰上麻烦事儿了,可不知道竟然这么严重,就赶紧催着她去了警局。”
“还请班主讲讲那日的事情。”
“唉,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日啊,她出局迟迟未归,我就打发人出去找,谁知到了地方却说是人早就离开了。天快亮的时候我正慌着呢,她自己个儿走回来了。回来就是哭,哭累了倒头就睡,睡又睡不踏实,醒来又哭。问她吧,她又啥都不肯说,光抱着自己流泪发抖,看着怪惹人心烦,我就谴了她几句,谁知她竟吓得要厥过去了。打那开始,我就再也不敢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