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带着大新闻自行上门的晁家六少,各大报社的恭迎程度堪比迎财神,就差上香磕头了。
张八两可算是见识了这人嘴巴一张一合的本事。最是不齿光怪陆离牛鬼蛇神之事的人,却在记者面前演起了话本子。他从旁听着整个事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可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连环命案加上游魂野鬼、大罗神仙,听得报社里的人眼都直了。
张八两怕了,又惊又紧张,哪敢说话,端着脸站在晁荃如旁边,倒正好符合了那些听众对这个“通灵”纸扎匠世外高人一样的想象。
不用寻思,转过天来的头版头条就定好了。这就是晁荃如要的效果。
回到车里,张八两觉得自己今日阳气都耗尽了,正犹豫着是在潍县街派出所等刘省三的消息还是干脆回家睡大觉时,晁荃如却说:“我一会儿要去舍浓丝,你呢?”
“啊?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呢?”舞厅都是日落才营业,他这么急着去干吗?
张八两不解。“杨宝城不是要见‘王公子’吗?你不去盯着没关系?”
“从舍浓丝回来再说也不迟。”晁荃如先启动了汽车,不急不躁道,“我有要紧事去见一趟铃语,交代完了就回。”这个时候,舞女们都是在彩排练习的,不上客,倒正好说话。
铃语是晁荃如的眼线一事,张八两知道。他警惕道:“是为了‘加穗里’的事?”即便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张八两说到那人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算是吧。”晁荃如回答得含糊。
张八两一看他又犯了说一半留一半的老毛病,便眼珠子一滚,懒得追究了。“那你把我扔回派出所吧”他嘟囔了一声。晁荃如早晚是要回去的,跟杨宝城斗智斗勇这么精彩的大戏,他可不想错过。
事情如计划推进。在潍县街派出所放下了张八两,晁荃如就一脚油门直接驱车去了舍浓丝。
舍浓丝还未营业,晁荃如直奔后门。帮忙传话的舞女故意对铃语卖了个关子,说“有贵客找”,哪知铃语立刻大发雷霆。
“姑奶奶倒要看看,是谁在屁股后头纠缠不清!”
她大有跟人撕扯拼命的架势,见到晁荃如的一瞬间便陡然偃旗息鼓,耳根臊红。
晁荃如也从未见过这女子有如此强悍的一面,不禁怔了怔。
“晁,晁六少?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铃语一边结巴一边回身去瞪里头偷看她笑话的几个同伴,把人用刀子一样的眼神遣散了。
自上回小洋楼见面后,她对晁荃如不禁恭敬了许多。“我,最近没怎么睡好,所以才火气大了些,您见谅。”
“无妨。”晁荃如确实在她脸上看到了许多疲惫,眼中神采也不似平时。“上回你说有人跟踪偷窥你?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现在犯人落网,你可以放心了。”
“什么?”铃语很是惊讶,“林科长被捕了?”
“林科长?”两人的对话多少有些牛唇不对马嘴,晁荃如想了想,“哦,不是他,前些日子跟踪你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铃语眼睛瞪大,“怎么会……那是谁?”
“明天就会见报了。”晁荃如简单一答,并不打算解释太多,“人已落网, 你可以不必多虑,安心休息。”
这消息于铃语简直天赐甘露,晁荃如是不会随便诓骗她的,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舞女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眉眼肉眼可见的垂下倦色和欣慰来。“太好了……多亏了六少。”
“还有一事。”晁荃如跳过铃语纤瘦的肩膀向远处望了望,确定那里没人偷听后,才沉着声音说,“若近日有人问起你关于加穗里的消息,你切莫回应,记住那人,及时通知我。”
铃语眉头一蹙,嗅到了机密和危险。“六少已经确定加穗里就是骊珠了吗?她真的跑到大东饭店去当艺伎了?”知道骊珠并非嫁了好人家,铃语既诧异又有一丝窃喜。
晁荃如微微点头。
男人异常冷峻的面色让铃语倏地明白,这其中定然有自己触碰不得的秘密,骊珠绝对不简单。
她不敢再问,只喏喏点头。“好,我留心着。如果姐妹们有人被问起,我也通知六少您。”
这女人是心思细密的,晁荃如放心了。
他想了想,又问:“我们有段时间没见,这期间牛二少可曾来过舍浓丝?”
“并没有,若他来我必然会告诉您。”铃语说,“这不马上月初了吗?牛二少的生日宴会要在亨利王子饭店举行,大家都在谈论这事儿呢,估计牛二少忙着宴会的事儿也分不了什么神吧?”
牛呈奎的生日宴,那是交澳商埠里的热闹事。铃语这么判断也没错。
晁荃如却深思起来,好似并不十分赞同,但终究没有开口反驳对方,而是把人打发了。
铃语见晁荃如来去如风一样,说走就走,张了张嘴,还是点头顺从下来。这回二人见面,她既没有撒娇,也没有讨便宜。如此反常,晁荃如却因为另有所想而没有丝毫注意。事后他想起来,感到懊悔不已。
当天晚上,铃语失踪了。
第二天一早,晁荃如调派去别所服侍铃语的佣人发现人彻夜未归,便打电话到小洋楼,通知了晁荃如。
那时,他才警觉,危险的火苗已经烧上了自己的衣衫,只是自己迟迟没有察觉。
他挂了电话迅速到负责舍浓丝归属辖区的潍县街派出所报案。
所幸,让他们找到了一个路人。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铃语的目击证人。对方证言称自己以为铃语是个疯子。因为当时她正疯狂地、不要命地奔跑,跑到鞋都不知所踪,好像身后追了什么洪水猛兽。可他发誓自己瞧得十分仔细,铃语身后什么人也没有。最后,他亲眼看见铃语拦下一架马车,被马车载着,走远了。
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