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又智慧的君主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子民,每次来到树下,都会在梦境之中畅谈他们最近生活中的变化。这是她的乐趣,九叶和贝尔德也乐于倾听。
以往的相聚不若如是,一地之主分享着她的喜悦,一树一鸟静静地聆听。
不过今天毕竟是九叶让鸟儿将她请来,待树王停了倾诉,祂也开口请教。
“您是否知道早年有一位梦之魔神从此地东迁?”
树王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蹙,摇了摇头,“早年逃逸的魔神我并未有过多了解,只是在沙漠一角培植着草木。怎么了?”
“近日他差使手下被奴役的璃月仙兽来沙漠中探寻机遇,目的竟然是我。我从那仙兽身上取下他附在其上的一缕分神,是否可以利用?”
树王略做思索,“…让我先瞧瞧那分神。”
“还请先出了梦境。”
树王点了点头,素手轻挥,梦境之中一阵波纹晃荡,等平息下来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中的情景。
九叶的视角也从人的视角回到了那枝叶俱是耳目的状态。
祂运起元素力,护着树王与贝尔德沉入树干之中,沿着自己的根须向地下前行。这是祂无意中发现的能力,当自己使用元素力包裹一件物品时,可以将它纳入枝干之中。
对普通人尚未试过,不过偶有天上过路的赤鹫想在此歇脚时被祂用来做了实验,好在并未有危险。
想来树王和鸟儿都应该能承受的住,这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用,不知道普通人能不能行…可以根据两人的反馈判断一下。
且说树王和鸟儿顺着祂的根须向下,一段距离后又横向移动。
树王眉眼一转,似有察觉还能向更深的地方潜行,不过并未多言。又是几息的时间,视线豁然开朗,已来到了一个狭小的密室之内,四周是密闭的藤条与枝叶,此时正在元素力的灌注下熠熠生辉,碧绿的微光照彻着这个房间。
正中央是一个由干瘪木枝搭起的小台子,上面摆放着一个由深绿树叶拼组而成的匣子。九叶心念一动,元素力探出唤醒匣子上的绿叶,它缓缓打开呈现出其中关着的邪神余念。
它没了可以寄生的对象,是有些渐渐虚弱,不像那日看起来那般活跃,灰雾涌动的速度十分缓慢。
树王抬手轻点,同样滢绿的元素力闪现,九叶集中在此地的心神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邀请,并未拒绝,一个恍惚间就又回到了树王的梦境之中。
不过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也不能算是不速之客,多了一个黑发黑瞳的虚幻人影,倒是跟九叶这种不太一样。他就像是开了透明度一样那种虚幻,能看清许多东西,他此时面色阴翳,双手与身形隐于黑袍之中,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片梦境的主人。
比起梦境,这位梦之魔神更愿意称此地为心智的深处。
“我对你有些印象,早年在几个魔神间游说,联手一同前往璃月争夺富庶之地。”
树王拧眉看着这人,想起了一些往事。对方并未回应,她继续说着,“你的力量与祂相近?你感受到了祂的气息,觉得吞噬祂或许能使力量增长?”
“收起无谓的试探吧,你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冷漠地开口,如果不是被九叶的元素力灌注,压抑着这缕分身为数不多的力量,他可能早已自毁。
树王点了点头,随手一挥将他驱逐出了梦境,关回了九叶为他特制的匣中。
“可有留下来的必要?”魔神并非脆弱的生灵,神躯神魂基本无惧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果连树王也没有有效的利用方式,那可能就没有留着这东西的必要了,夜叉离开之后,祂就会将它摧毁。
树王思索片刻,微微笑着,“可以用它在较近的距离定位到本体。”
九叶一喜,如果能有这种用处,那还真算不错。
贝尔德闻言,笑着插入了话题,“正好璃月托我带来书信,商议对于两国夹缝间的魔神的联合行动。”
“它或许能派上不小的用处。”树王接话,“具体联手的情况还需要长久商议才是,这情况也需要他们知晓,或许能帮助他们的谋划…倒是要麻烦你两地奔波了。”
“能见证这些,我很高兴,并不觉得麻烦。”贝尔德忽的神色一暗,低眉轻声问着,“阿兰是否相信九叶窥见的未来?”
“自是信的。”树王并未犹豫,“只是此间风景,我更愿意亲眼看看,若是提前知晓了故事的结局,这旅途的风景,是否会暗淡几分?”
九叶在旁边无奈地听着,贝尔德想了想开口回答,“若是只知道结果,不知道如何得来的这结果,我还是十分期待的。”
树王摇头轻笑,对她来说,往往知晓了一件事的起因与结果,其中的过程就已被窥视了大半。
“那你们如此合得来倒是不令我意外。”
“可是我现在听到了一个不好的结局,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贝尔德有些患得患失了,九叶摇了摇头,祂自己也终日枯想,纵使知道须弥将要面对什么,又是如何在灾厄中撑了下来,也暂时只有一个初步的设想。
改变未来,十分困难。对祂来说尚且如此,贝尔德连人是怎么没得都不太清楚,就更难了。
“这…”树王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团,叹了口气,“无知或许更令人心安…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贝尔德摇摇头,看了看九叶,“只知或许是为了守护璃月众生不被海潮吞噬,耗尽了力量而逝。”
树王略微思索后,小声说着,“或许获得新的力量后,能够重获生机…”
“魔神或有不同…”九叶声音也有了些低沉,“但也许可以试试。”
如果这真有用的话,也可以这样救树王?或许不行,树王的事情要复杂一些。最大的问题是祂再分割权柄自己就没得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而且归终好像是当场去世,祂也无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操作难度很大。
不知道为什么,祂想到了赤王。其实对魔神而言,这都是十分越界的行为,但与其让赤王的权柄和力量随他一同被阿佩普吞下,还不如…或许该想个办法与他交易,但战争尚未结束,不知他是否会同意。
唉,力量便是如此珍奇难寻之物。
“魔神…”少女碧蓝的眸子一暗,“此去一行,见证一慈悲善良的魔神在战争的逼迫中走向末路,至死,她都不曾拿起武器反抗这一切…她未曾实现的愿望不肯随她一同闭眼,化作无情的蚀骨之风和悲愤的侵魂之雨撒遍大地,天空为之哀婉…”
九叶和树王静静听着她描述那日的光景,她的语气间充满了低落,。
“是否这般美好却不容于战争的愿望,终将被世人厌弃、被战争的硝烟所掩埋?”
“当然不是。”九叶脱口而出,轻声安慰着正失落的少女,“铭记这些不被现世之人理解的愿望,或记录那些令人哀叹的遗憾,这也可以是你旅途的意义之一。”
树王也温柔的笑着,轻声细语,“你也可以如我一般,将所经历的诸事撰写成册,虽然是战争中酷烈的记忆,但同样有着值得记录的意义,是宝贵不可复刻的经历。”
“和阿兰一样…写书?”贝尔德微微有些怔愣。
大慈树王伸手轻摆,元素力的波动似乎在这梦境中也仍旧可见,一本有着质地神秘的书册被唤出,深棕的书表上有着属于草元素的纹路,嫩绿的叶片似乎是作为书签一样的存在夹在树叶之间从侧面冒出。
“阿兰耶迦,你也可以称它为“贤者的森林书”。”她本就温柔慈和的面容因它而更添了一份柔软,注视着书面并伸手轻抚着它,“我用自世界树上带出的树皮制成了它的封面,将所有在此世间行走时思考所得出的、令我欣喜的答案记录在其中,世间的一切或许都终将改变,但你记录在书册之中的过往却能帮你回忆许多。”
九叶也点了点头,“文字所能记载的细节终有局限,你如果愿意,也可以使用那权柄记录这些经历。有魔神的力量加持,它们就不会在岁月与时光的磨砺中褪色。”
贝尔德有所意动,“该怎么做?”
九叶笑了笑,“我曾使用这力量将我想要刻写的记忆放进一片树叶之中,而你也曾模仿我将力量凝聚为一片虚幻之叶赠予温迪,助他在高塔之上时一臂之力。这是属于树的语言。”
“但叶生叶落,树叶是一种表现形式,如果想要记录些什么,却有更好的选择…须知千万凡木,尚且会在岁月之中自发生长出记录一生的年轮,我不知树王…不知阿兰是否如此,但至少我不是个例外。”
“若是从我核心附近的初生木干上取下一截原木制成书页,再用我的权柄于其上刻画你想要留下的影像,形成轮印,即使传承许久都不会褪色。只要注入元素力,就能阅览其中留存的记忆,使用再多次数也不会消散。”
大慈树王听完九叶的言论,不禁苦笑,“我都有些羡慕你这能力。”
“你的核心?”贝尔德疑惑,好像是没听祂提过的东西。
九叶点了点头,“自我扎根此处以来,倒是还没有别人去过那片区域。你们如果愿意,将会成为第一批客人。”
听祂如此说着,两人也来了兴趣,愿意一同去看一看。
那片地深之处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天理维系者留下的赤牢早在祂破开封锁后不久就逐渐变得暗淡,最后消逝了。而天钉本就是两人早有接触的东西,这东西在大陆上好些地方都有,有缘者都是能见到的。
不过当九叶又使用元素力将两人带来这里时,还是难免引人赞叹。
“想不到你的核心竟在如此深邃的地下。”树王感慨道,“如此算来,你探出地面的那一部分竟只是不起眼的一小点。”
“我也有考虑再长大一些。”九叶笑言。
“天钉…”贝尔德看着这片绿意盎然的空间正中那蔚蓝的晶钉,喃喃说着。这倒是她除了雪山上那一根,第一次见到别的天钉。
“我倒是有些印象,似乎当时,还以为是草之龙又窥探罪深之处的智慧,被天空降下了惩戒。”阿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这根天钉,倒是对已被黄沙埋没的土地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没等她们询问这天钉的由来,九叶带着她们继续向下一些,天钉的正下方,才是九叶的核心之处。以百年计数的时光内,终于又见到了别的生灵。
但在两人的眼中,却不是同一幅景象。
贝尔德看见,一精神奕奕的华发老者盘坐在天钉之下,无数根须和枝叶从其肩背上蔓延而出,顺着天钉向上生长,向四周扩散,遍及整个空间。洁白的长袍上绘刻着属于树的纹路,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有着慈祥的笑。胸前是一块有着种子一样的花纹的怀表。
但在树王眼中,只看见一团十分耀眼的光芒中蔓延出无数的根系,其中不少都扎入虚空之处,作为地脉中世界树化生的生灵,她能感觉到这些去向虚幻的根系正在从地脉之中汲取能量和养分。其余的部分,则将这片空间覆盖,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向外探出,生长到地面。
九叶并不需要使用读取信念的权柄就能得到反馈,知道她们眼中自己的形态,不同的生灵同时看向自己,竟会看到不同的结果。而自己此时看向自己,也会看到一个老者与光团重叠的影象,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也算一个收获。
“在我还未扎根以前,人们看见我,就是各种各样的幻象。大多是各种各样的他们臆想出来的神明。阿兰是第一个看见我的魔神,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一个光团?话说为什么不是一个果子?
而且祂也不确定,这能力是否对于魔神就不生效了。或许还需要哪天再诱骗一个别的魔神来这里一次,看看是什么反应。
树王摇了摇头,在并未具体研究了解之前,她并不会知道多少。
“那天钉于我有些用处,我在这里扎了根,也尽量保持着它力量的完整…它的力量或许可以帮忙抵抗灾厄。”
两女听闻此言倒是都郑重了不少,不过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研究天钉,九叶让阿兰帮祂将一根探入地脉不久的根须截下,这会成为制作书页的材料。
并没有再过多停留,这底下空气不好,也没必要让她们在这多待。九叶运转元素力又送两人出去。
重回地面的两人各有心事,树王也知道了灾厄是不得不面对的事物,如果天钉的力量能够助力一二,她也想有所研究。
贝尔德则是在想九叶自己眼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也想到了雪山中与此地区别几乎没有的天钉,以及九叶想要自己在层岩巨渊之中寻找的巨钉。
祂当初似乎说过想要验证什么。
不过并没有给她许多时间愣神,智慧之主只是素手轻点,那尚未生出轮印的根须就在元素力的包裹中迅速衍变,最后化为了洁白的书页,一张接一张的拼接在一起。
“我便赠予你们一根世界树的枝条,作为它的书脊。”她一手托着树叶,一手虚抬,仅看一眼就令人沉浸其中,心生诸多思绪的枝条就这样被她置于掌心。
两手一并,那枝条就已经化作了夹杂着荧绿螺纹的书脊接上了所有书页。
“至于书的表皮,就用树叶吧。”九叶抬手摇了摇,无形的风吹拂,将树冠吹得摇曳,以往无论多剧烈汹涌的狂风都无法吹落的树叶簌簌落下,汇聚到祂假身面前的树王手中的书页上。
一片又一片树叶像鳞甲一般接续,一片接一片的扦插在书脊上,半晌,一块厚实的书皮就这样形成了,由树叶组成。
“每一片树叶,注入元素力后,都可短暂留存一段念想。书面的树叶,你可以让有幸阅览这本书的人留下观前的话语,书后则是观后的感想。不过这终究只是树叶,如果被人看了其中的内容,就会消散。到时候若是树叶掉光了,可就又要来找我补充一些才是。”
诸多树叶拼接的书皮并不粗糙,流动的神力让它摸起来如同精致的材料制成的书皮一般光滑,其上也反射着亮眼的光泽。
“或许你该给它取个名字。”树王还未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她,其望向书册的期待感和欣喜令树王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贝尔德低头想着,她四处游历,到现在也算见过一些事情了。在冰雪之中见证了新的国度在旧王座倒塌的废墟上建立,也在地宫中见证一国的凡人之主为子民背叛信仰。
但令她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人们敢于对抗魔神的勇气…
人有凡思,神亦有凡想,这本书册想要记录什么样的内容,其上绘刻的年轮之印会生长出怎样的花纹,她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少女开口,“就叫凡想图录吧。”
不怎么好听,九叶心想,贝尔德的取名水准跟自己也是有些靠齐的。不过这无伤大雅。
祂抬手轻点,本是纷乱拼接的树叶在书的表面流动,叶与叶的边界组成的花纹也随之变动,到最后,凡想图录四个文字浮于其上,流动的神光保证有灵智的生灵都能够读懂它们的意思。
书册终于制成,树王将它递到了少女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抚摸着其上流光溢彩的纹路。似乎想起了什么,指尖元素力涌动,点在正中心的一片树叶上。
“浮世游者贝尔德,有幸掌管此书,以记录世事。”心满意足的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记号,她又看向了树下另外两人。
九叶与阿兰相视一笑,也逐一上前,在其下两片树叶各自留下自己心中的念想。九叶不知道树王留下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留下的内容,“九叶留愿,谨以此书,得以记录浮世盛景。”
是夜,少女坐在枝头,树下是冥想的贤明君主…哦对,另一边树下还有一无名夜叉,虚幻的人形少女坐在自己身边,教她如何以权柄之力刻画轮印。
于这本记录浮世之景的书页之上,她小心翼翼地留下了第一页的轮印。九叶本以为是她在蒙德的见闻,并未想要观看。
但祂没想到,其中记载的影像是更早些的时候,一树一鸟在漫漫黄沙之中,四周并没有清澈的湖水和绿洲中生机勃勃的草木人居,星空下的故事是那般引人入胜,画面一转,再到后来,一道倩丽优雅的身影站在树下,交谈的声响已听不清了,少女只记得那一句“代我看看这个世界。”
高飞的鸟雀衔着注定消散的枝杈离去,阳光下的羽毛熠熠生辉,是这第一个印记最后的画面。
第二个印记,才是那高塔之上发生的一切,少年、少女与骑士在骤起的狂风中衰败,悲戚的狂风将众生撕碎,也将烈风的主人从深眠中唤醒,叫他看清了四周的一切。少女仍然记得他离去前的低语,“代我助它吹散风雪,代我向它说声抱歉。”
她至今也只完成了他遗愿的一半,另一半仍未去做,也不想去做。她觉得本就无需去做。
烈风们拥护新主,精灵在青光中化作少年,他动作生涩的奏响竖琴,吹散了原野的风雪。
但饱受寒风与烈风吹袭的土地,迎不来始作俑者的一声抱歉了。
第三个印记,是地宫中的一切。善良是战争中悲伤的源头,仁慈是烈火中残忍的序章,她终究无法放下心中的愿望,或许那是她之所以成为一位魔神的信念,但却不足以让她在这场纷争之中走下去。
少女与那位魔神没有许多交集,但得享对方临终前无法释怀的美梦,便将它也记在这书册之中。
其实这也是她至今都仍保留着期盼的愿望,那就是美梦中的一切,而且她早就在巨树的故事中瞧出了端倪——这终将来临的和平并非无望的求告。
繁星点点的夜晚之中,少女抱着书册在枝叶间熟睡。树下是冥想中的智者。
而巨树仰望着繁星,期待着更多故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