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候,魏钊、杨文雯、辛怡及胡师傅夫妻,还有三个同事同桌吃饭。小孩子在脚边绕来绕去,有几个在院子空地上跳皮筋。
抬头望,明月当空,辛怡拿出手机看时间,竟然是农历十四。
在座的人中,胡师傅是辈分最高的,所有人过来挨个敬酒。
胡师傅看着笑呵呵的好脾气,喝酒却倔得很,非要掰扯一二三出来。
彩霞婶子是爽快人,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真磨叽,赶快喝吧。”
其他人哄笑,“看吧,婶子都看不过去了。”
“败家娘们。”胡师傅话是这样说,酒还是满当当地喝下去了。
男的敬酒、喝酒、猜拳,女的就坐在一块唠家常。杨安安和辛怡不认识别人,就坐在座位上看别人聊天,辛怡不是满市人,她靠别人的表情来猜测他们说了什么。
杨安安挨着魏钊坐,见魏钊被人劝酒,对方执拗地劝酒,杨安安就说,“要不你喝吧,回去我开车。”
“晚上开车不安全。”从这里回满市市区,要经过一段省道和国道,经常会有满载的长挂皮卡,国道还行,路宽灯光也亮,但是省道这段路,两侧的路灯被两边茂盛的树叶遮挡住,时间晚,皮卡是高速又开远光灯,是事故高发地,这一段路,就算是老司机也需要聚精会神,一段路开下来,常常是疲惫不堪。
其他人还在劝酒,胡师傅不愿魏钊为难,就说,“我替魏钊喝了,你们要喝就和我喝,别让魏钊喝了。”
“师傅你最疼魏钊。”有人吃醋着说。
胡师傅满口应下,“我的确偏心魏钊。”
又有人说,“师傅,你这心也不是偏一次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多少人情世故,经过验证的一句话。
就算胡师傅三十多年来,为了响乐班子尽心尽力,别人都说他是好人,朴实淳朴,可这样的人,缺点就是心软,他想要的一视同仁,在别人看来却是不公平的。
可能是积怨已久,可能是借着酒劲吐了真言,有人直言不讳,“上半年佳林才参加过几次,钱可没少他一分,要我说,应该多劳多得。”
别的说,“对啊,我们劳苦劳累的,还不如躺着赚钱。”
有人出来劝和,“佳林家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爹老娘同时病了,佳林需要钱,一个月多给他算两千块钱又怎么了。”
“好人都让你们当了,谁家没有难处,谁没老人孩子。”这人又说。
还有人说,“要不是看在师傅面子上,我是高低不干这行了,被人瞧不起,钱也没赚多少,还不如出去打工,找个工厂去上班。”
各说各的生活不易,其实说的是胡师傅的不公平。
“我今年六十五了,十三岁家里穷吃不起饭,听说响乐班子中午管一顿饭,有饭吃,我就学了这个。教我的老师傅,是个好人,班里收的都是像我一样的孩子,他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东家借点,西家挪点,没有饿过我们一顿饭。我二十五岁,从师傅手里接过这班子,三十岁开始收学徒,教过的有三十多个,现在留下的只剩下你们这些。这些年,你们跟着我,是委屈了。”胡师傅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刚还抱怨的人,不说话了。
有人劝说,“他喝多了胡说八道,师傅你别往心里去。”
胡师傅接着说,“现在都说什么轻葬礼,很多人不请响乐班子,一个月接不了几场,偶尔还会遇到这个讲价的,那个拖着不给的,说我们是赚死人钱的,不体面,赚的是个窝囊钱,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更觉得对不住你们。”胡师傅又提了一杯。
没钱赚,是再深的感情也抹不平的。
胡师傅满腹哀怨,其他人同样,各自提了一杯,喝起闷酒。
胡师傅又说,“本来想到下个月再和你们商量这事儿的,刚好今天魏钊也回来了,就一起说一下吧。响乐班子,我准备关了。”
“什么?为什么关了?关了我们做什么?”别桌的其他人听到了,赶紧凑过来追问。
胡师傅说,“你们中有人愿意接手的,我们就交接一下。没人愿意接手的话,就把屋里那些器具和车子卖了,钱大家分一下吧。”
“要关了怎么不早说,前几天还有个工地在招人。”
“不赚钱,拖着大家,早该关了。”
“这烂摊子,我才不接,我明天就出去打工去。”
也有人依依不舍,“我们聚在一起不图赚钱,就是图个高兴。”
家属不乐意了,“不赚钱还能高兴?你的心是真大。你没听别人说什么,说你们是赚死人钱的,早点让你盘个店面,你不肯,现在后悔了吧。”
不欢而散,匆匆离场。
辛怡陪一个小女孩进屋子里拿玩具球,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散了大半,她问,“大家怎么散了?”
“响乐班子要关门。”杨安安低声把刚才的事情和辛怡说了。
“哦,就因为钱吗?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辛怡满不在乎地说。
彩霞婶子不同意了,“因为钱还不算大事儿吗?一分钱难道英雄汉。”
“难吗?我觉得不难。”辛怡以轻松的语气说,“你们要转手?有人接吗?”
胡师傅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魏钊拿过分酒器,替胡师傅满了一杯,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胡师傅压着魏钊的手,“别,你待会儿要开车回去。”
魏钊执着,“每次回来都是急匆匆的,很久没陪师傅坐着喝酒了。”
“是好些年了,记得你刚过来学艺时候,咱们爷俩喝过一次。”胡师傅说,“现在还和你爸妈闹别扭吗?”
“不闹了。”魏钊沉声说。
胡师傅是个慈善的老人,他对着魏钊时,眉眼更加柔和一些,大概是更偏爱魏钊吧,“你跟着我跑了这么多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情,你见得还少吗?别和他们闹,他们没歪心眼,都是为你好,就是方式,不对。”
“嗯。”魏钊知道胡师傅舍不得这班子,他便说,“响乐班子,我替您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