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亮,连日四处奔波的官员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走出房门。
不同的是,随行的官眷今日也受邀一起出行承天寺。
男人们叫苦连天,女人们兴致勃勃,形成了明显反差。
承天寺附近道路崎岖,马车只能驶到一半,还需步行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下车后看到魏侯和魏欣兰也在行进的人群中,不禁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官家不是让魏侯和魏小姐静思己过吗,怎么又放出来了?”
“礼佛是让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官家这不是告诉他们在佛前思过嘛。”
“你们可别瞎说,那叫修身养性,万一魏侯以后再起复,非得收拾你们不可。”
大家一想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可是世袭的侯爷,不是他们能妄议的。
随着众人说闲话的声音渐息,安亲王父子俩不甘寂寞的讨论起来。
“父亲,咱俩是皇亲国戚,他们不敢妄议,咱俩是不是可以妄议一下?”
安亲王一瞪眼:“议什么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
“知道归知道,但每次见到这些仗势欺人的勋贵被收拾,我还是挺高兴的。”
安亲王不明白他哪来的优越感,说道:“你还少仗势欺人了?没有为父,你能在皇城司横着走?以你的臭脾气,八成早就被人打的连亲娘都不认识。”
赵青宸听不下去了,愤愤说道:“父亲,自小到大,因为你在外面惹事,我被人套麻袋打的次数还少吗?要不是我出门带的护卫多,早就被人打的面目全非了,娘还能认识我,全靠我自当防卫做的好。”
崔容时和赵晚晴走过来时,爷俩正在斗嘴,李雯则挽着陆氏走在前面,全当他们不存在。
安亲王一把推开儿子,笑着说:“女婿,你来的正好,快让这个孽子离我远点。”
陆氏回身将安亲王推开,说道:“女婿来肯定是有事要说,你就别乱掺和了。”
赵青宸还想钻回去,被李雯一把按住。
“姐夫要说正事,你别添乱。”
爷俩被各自夫人控制住,崔容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他笑着向安亲王夫妇行了一礼:“岳父、岳母,待会荆南节度使会派兵驻守此地,你们一定要紧跟在官家身边,晚晴也会跟你们一道走。如有特殊情况,宸弟就带着大家从后山离开。”
陆氏关心的问:“你要去哪,会不会有事啊?”
崔容时回道:“太子殿下昨晚就与太尉的大军会合,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围剿起义军,一切顺利的话,傍晚就能到达此地。我会先行到荆州边界迎接太子,有大军在,不会有危险的。”
安亲王眉头紧皱:“怎么不会有危险,鄂州节度使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剿了他后方,备不住他就狗急跳墙回咬一口,再加上洞庭一带的起义军,够你们喝一壶。皇兄特意跑到这荒无人烟的承天寺礼佛,不就是为了转移战场,避免殃及百姓嘛。”
崔容时安抚他们:“我方兵力是他们三倍之众,有绝对的优势,否则也不会让官家亲临。”
安亲王觉得不安,喊了四名暗卫出来。
“他们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你就带在身边,我们跟着官家,要比你安全的多。”
赵晚晴拽了拽他的衣袖,柔声说道:“你就听父亲的吧,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多一份保障也好。”
崔容时不再推辞,他拱手告别。
众人进入承天寺,主寺坐北朝南,钟楼立左侧,鼓楼立右侧,四个大殿巍然耸立,气宇恢弘。
周函瑞已提前派人传信给寺庙方丈,方丈见仁宗一行人到,带着一众僧侣亲自迎接,行礼说道:“老衲恭迎施主。”
“朕途经此地,到贵宝刹礼佛祈福,给方丈添麻烦了。”
方丈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道:“承天寺广迎四海施主,官家能亲临,鄙寺荣幸之至。”
仁宗从刘公公手中接过手帕净手,打算行礼,突然一顿,问道:“方丈,朕还需跪拜佛祖吗?”
众人一听也懵了,以往官家都是在皇家寺庙祈福,行寻常拜礼即可,无需跪拜。
方丈笑的从容:“施主是见在佛,不必拜过去佛。”
方丈说仁宗是一国之君,为地上佛,寺庙的佛祖是天上佛,所以无需跪拜。
仁宗一听就笑了,这恰到好处的说辞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不贬低佛祖,这方丈也是个妙人。
完成礼佛的一应流程后,仁宗与方丈坐而论道,其他人则在大殿后方旁听。
“方丈,朕想知道明明有些官员已位极人臣,为什么还欲壑难填?”
官员们开始暗自思量,官家说的是谁?
卫国公和魏侯均神情紧绷,官家今日让他们同来定没有好事。
方丈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个水杯问道:“有人想烧一壶开水,生火后发现柴火不够,诸位施主觉得应该怎么做?”
仁宗回身询问:“今日来礼佛,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众人纷纷猜了起来。
“赶紧再找些柴火。”
“不行和周围邻居借点。”
“拿其他能烧火的东西代替。”
方丈听完后始终笑而不语。
仁宗知道他们的答案都不对,环视一圈问道:“谁还有答案?”
大臣和亲眷均互相看,谁也没说出新答案。
郭后看到坐于人群后方的沈云舒,想起她与慕北辰破辽国难题,问道:“荣安县主可有答案?”
沈云舒起身说道:“臣女认为可将水倒掉一半。”
众人顿时明白方丈为什么这么问,所有人都不想放弃已经拥有的,还渴望更多,可不就是欲壑难填。
方丈点头说道:“女施主所言极是,心无厌足,常求多得,方增长罪恶。常念知足,安贫守道,唯慧是业。”
仁宗领悟:“方丈说的是因看不破,才会终日自蹙蹙。多欲为苦,求而不得更苦。少欲无为,身心才能自在。”
方丈看向观音像问道:“施主您看,观音菩萨坐南朝北,您可知为何要倒坐?”
仁宗想了一下说:“观音菩萨已然超脱,自不用遵循常理。”
方丈说道:“这也是一解,还有人说倒坐观音是叹众生不肯回头,世人受无明贪瞋痴,故而造就了无量痛苦,观音菩萨在告诫众生转身即是正道。”
众人神色各异,方丈便问沈云舒:“施主智慧,您可知什么是十方法界于一心?”
沈云舒想起《大智度论》,回答道:“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众生心即是佛心,一切修法,都是修心,故而十方法界于一心。”
方丈再次道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心能地狱,心能天堂,心能凡夫,心能贤圣,唯心而已。”
仁宗若有所思:“方丈可否再送朕一句话?”
方丈说道:“多闻正法,以广目光。增长善根,而持国土。”
仁宗觉得心中的惑已解,他双手合十说道:“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朕受教了。”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遏制邪恶,保持诚实正直,行为美好不用自夸,道德广博才能感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