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隽儒提出邀请后,钱先生也笑呵呵的说:“相请不如偶遇,我等诚邀慕大人一起把酒言欢。”
慕北辰看了看沈云舒,见她点头,而后才客气的说:“先生唤我北辰即可,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便在此和您讨一口热酒。”
学子们见几人相识,没再扰他们交谈,各自回桌吃酒去了。
文隽儒招来小二:“劳烦小哥取一些女子饮用的蜜酒来。”
小儿笑着应下,不一会就拿回来一壶温热的蜜酒。
慕北辰将沈云舒面前的酒杯斟满,体贴的说:“若是喜欢就喝一些,无妨。”
时下女子都能饮用一些果酒,沈云舒便笑着应下。
钱先生拿起之前桌上的清酒说:“这酒是江陵城的特产,叫彩云间,酒香醇厚,余味绵长。”
沈云舒好奇的问:“酒名可是出自诗仙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钱先生见说话的女子柳眉星目,颇具灵气,也乐得和她交谈。
“正是此时,源自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年近花甲之年的李白仍能将诗写的如此气势超拔,空灵飞动,我辈当学之。”
文隽儒有不同的看法,反驳道:“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创作诗文最忌讳的就是命途坦荡,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擅长诗作。单以诗人论,若是想做诗尽可学李白,若是想入仕还得学高适。正所谓君子以为义而知变,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两人竟因为李白和高适争辩起来,讨论了半天意见仍然不统一,便同时问慕北辰:“你觉得我们谁说的对?”
沈云舒好笑的看着他们,刚刚学子们非要将自己的诗作争个高下,现今德高望重的学者也要争论输赢,她突然明白了书生气一词。怪不得外祖父总说读书人最正直也最悲悯,他们腹有诗书,激扬文字,以天下为己任,以是非为原则,心里有信仰,身上有傲骨,确实有趣。
所有人都等着慕北辰的回答,他却出人意料的说:“我觉得都不是。”
“......”
其他学子们听到几人争辩起来,也凑过来聆听,坐而论诗他们最喜欢了。
“若论仕途,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李绅、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和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都曾官拜宰相,位极人臣,唯适而已这句话言过其实。”
“若论诗文,杜甫一生忧国忧民,一餐未曾忘君。李白在国家遭难时还在写'海宇横溃之日'、'狂醉于花月之间耳',而杜甫写的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有好义之心,这是李白所不及的。”
沈云舒极少看到慕北辰这样据理力争,他居然也有书生意气的一面,真是不虚此行。
在她出神之际,三个意见再次不统一的人同时转头看向她,齐声说:“你来评评理。”
沈云舒思量着说:“仕途好坏不一定体现在官位的高低,为官者当修身为民,还要看他们的品行。白居易官至太子少傅,坚持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信条,称诗歌应该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他用'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描写辛勤耕种的农民,以'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光无泪痕'感叹后宫女子命运悲苦,以'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怒斥税吏,一生为民请愿,心怀天下,为官是百姓的父母官,为诗人佳作无数,也是世人学习的榜样。”
三人都第一次静心听女子谈诗论道,感觉很新奇。
“诸位所说的李杜之争,小女子也有些拙见。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他们都是百年难一遇的奇才,但谈到对后世的影响,我认为杜甫更甚。”
“李白诗里多写山川河流、酒乐女色,杜甫的诗里却有芸芸众生。杜甫仕途不顺,一生颠沛流离,却以诗歌写尽人世悲欢。他年幼家道中落,依然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博大胸怀,参军时写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幼子被饿死还写下着名的 '三吏三别',我想李白穷极一生都无法出杜甫那样忧国忧民、沉郁顿挫的诗。”
慕北辰听完笑了,至少他们对人对事的想法是一致的。
文隽儒不乐意的说:“我们找错人评理了,你们将来都是一家的,小丫头自然向着臭小子说话。”
沈云舒笑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文学不能简单用好坏来论。正所谓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我们应该感谢那些闪耀文坛的文人先贤。”
文隽儒点头:“小丫头这句话说的对,可惜我没能生在那个日不落的盛唐。”
钱先生也感叹道:“若我生在盛唐,定也如前人一样,背着诗袋,奔赴长安,一展抱负,只盼有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啊。”
沈云舒问慕北辰:“文人都有一个大唐梦,你呢?”
慕北辰摇了摇头:“我不愿。”
其他三人同时问:“为何?”
慕北辰笑着说:“因为盛唐没有沈云舒。”
“......”
文隽儒转头和钱先生喝酒,跟年轻人说话真没意思。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微醺,文隽儒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说:“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劝君一杯酒,但愿路无险。”
几人一起干杯。
酒酣风甜,夜色正好,明日还需早起赶路,众人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