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的记忆十分单调。
从记事起,只有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玩石头的时候很快乐,爷爷还给了他一本书,那是严家历代人积累相玉经验,撰写成的《相玉经》。
里面记录了严家相玉大师的绝活,一种玄妙的相术,“云之相”。这种相术可以准确地分析一块翠玉原石,里面玉质的好坏,肉质的分布,裂纹的渗透等等。
一块皮壳包裹的翠玉原石,就如同云雾遮挡的山中美景,云之相,就是教你如何拨开云雾见真相。
严家人正是靠着这种独特的相术,在群雄争霸的玉石界一路披荆斩棘,登顶俯瞰。
书写得很深奥晦涩,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但他天生对玉石就有着敏锐的感知,书里那些复杂的文字,他稍稍看过一遍,那些文字符号就像发光的蝌蚪一样,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很感兴趣,他想学,但爹娘不允,他们逼他学四书五经,准备将来考科举。另外逼他习武强身,如果文举走不通,走武举也行。
在这个时代,社会阶级有着明确的划分。文、武、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下。从商者不得为官,不得从军。
他很聪明,他不是真的学不会那些八股文章,不是真的学不会那些功夫招式,但他很抗拒,他喜欢钻研《相玉经》,喜欢摆弄石头,希望将来能继承祖业,做一个商人。
但全家都不同意,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甚至每次想要反驳,严老夫人就会对他厉声斥责。
“从商永远都是轻贱下民!从文从武才能改变严家的命运!”这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这小子活得可真够悲催……”
“《相玉经》?云之相?有意思……这么好的书,怎么后来失传了?我都没见过……”
能学会云之相这种玄妙相术的,在严家祖上也只有寥寥几人,而且当他们真正掌握其中的奥妙时,都已经是迟暮之年。
原因无他,要掌握这种相术,除了极高的悟性,还需要极为丰富的实操经验。
这一世的严良悟性绝佳,理论扎实,但被整天关在书房里,几乎没有任何实操经验。而上一世的他,乃是极为成功的玉石商人,看过的石头数不胜数,经验丰富得不要不要的。
二者一结合,一个字,完美……
“有这么神奇的相术,等同于有取之不尽的财富,老太婆居然不让学?脑子长痔疮了吧……”
其实他不是真的考不上秀才,他只是不想考,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他每日生活在压抑和自闭中,房间里堆满了四书五经,唯一的乐趣,那本《相玉经》,前几天也被母亲发现并收走,此刻正摆在母亲手边的桌上。
这么多年,除了林妙妙偶尔来陪他说说话,他整日与诗书相伴。他的生活昏暗一片,以至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所以对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两年前,三个老婆陆续嫁进门,他机械式地完成了仪式,然后就回书房继续看书去了,没人让他去洞房,他自己也一点没那心思。
“日了……还是个性冷淡……也好,三个老婆也是雏,嘿嘿,等我挨个来推倒……”
到这里,所有的记忆基本已融合完毕,所有周围的人物也记在了心里,摒除杂念,心神合一。没过一会,他缓缓睁开了那双贼眼……
此刻,厅堂里坐着不少人,上位坐着严老夫人,一脸严肃,带着怒气。对面坐着二娘和三娘,还有家族里的一些叔伯长辈。
朝左一看,是一个明眸皓齿,眼角含泪的小姑娘,圆圆的小脸蛋,十分可爱。十六岁的豆蔻年华,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她自然就是林妙妙。
朝右一看,是一个衣着端庄,娇媚动人的年轻姑娘,跟他同岁,正是大少奶奶柳香芸。
“哇……我这大老婆真是美得冒泡啊……算了,今天先推小萝莉,跟她熟一点……”想到这,他转过身,偷偷伸手勾住了林妙妙的小手,细嫩光滑,柔若无骨,一下就爱不释手了。
“嗯?”林妙妙十分诧异,朝他望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瞪得老大,“良哥哥,你怎么了?”她小声问道。
“没啥,我好的很,别担心,装病而已。”他小声说了一句。
“真的?你真的没事啦?我刚刚给你把脉,你的脉相还很乱呢。”林妙妙赶忙又替他把了把脉,见脉相果真已经恢复平稳,不禁大感神奇,露出了笑脸。
“妙妙!”老夫人大喝一声,斥责道,“你还在那跟他嬉皮笑脸!这些年让你少去打扰他看书,你还总是偷偷跑过去!他此次落榜,你就不知道反省自己么!”
“母亲,我……我错了……”妙妙眼睛里又涌出泪水。
柳香芸侧目望来,见严良拉着妙妙的手,脸上挂着丝丝坏笑,顿时也是眉头一皱,“这人怎么了?刚刚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居然拉妙妙的手?”
严良最见不得小萝莉哭,正要安慰两句,老夫人突然把手边那本《相玉经》给狠狠摔在了地上。
“严良!让你专心读书做学问,你居然偷懒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此次之所以落榜,就是因为你不够专心!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专心个毛啊,我压根不喜欢……”
他正要反驳,这时,一个家丁匆匆奔进厅中,小声禀道:“老夫人,刘老爷他们……已在门外等了多时了。”
老夫人仰头一叹,摆了摆手,将家丁打发出去。大厅里沉默许久,她看向妙妙身旁的几人,颇有些难以启齿道:“两位亲家,此次能否……再请你们帮帮忙?”
妙妙身边坐着两人,正是严良的两位岳父。高高瘦瘦的那个,是柳香芸的父亲,柳公明,矮矮胖胖的那个,是林妙妙的父亲,林岳。
在柳公明身边还站着一人,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乃是柳香芸的弟弟柳舟。
两位岳父都是一脸难色,最近这两年他们已经多次接济严家,算是仁义了。不像对面那些严家的叔伯长辈,宗族外戚,他们可是一次都没伸出援手。
人情冷暖就是这样,他们今天之所以愿意来,也是想看看严良能否考中秀才,若真中了,他们或许还出点人情,也为后面攀关系留条路。
严老爷在世时,可是花了大代价,给严良在政界铺路,打点关系,只要他能取得功名,后面说不定就能平步青云。但是,他没中,所以他们全都不说话。
刘老爷那些人是债主,也算仁义了,欠了这么久的钱,也没来催没来闹。严老夫人一句,“我儿马上就要考试,你们等他考完再来,不要打扰到他。”刘老爷几人就老老实实等到了今天。
老夫人出身官宦,知礼仪,要体面,有钱给绝不会赖,实在是没有办法。但她知道,今天无论如何应该给刘老爷他们一个交代。
在她手边的桌子上,此刻还摆着一张房契,那是严家仅剩的那间玉石铺子的房契,是家里几十口人,唯一的收入来源。
她心里有万分不甘与不舍,除了这间祖宅,那间铺子是严老爷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见两位亲家迟迟不开口说话,她眼睛里涌出泪光,喃喃心道,“老爷,我终究还是守不住你留下的这点产业……”
“爹,你帮帮我们,再帮我们这一回。”林妙妙哭着对父亲小声哀求道。
林岳就这么一个女儿,家产迟早是她的,不是他舍不得援手,而是严良这小子,实在是叫他看不到出路。整天读死书,要啥啥不行,说他是书呆子都是侮辱书呆子。
“妙妙这样跟着他,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这严老太婆又是个刻薄之人,时常对妙妙大吼大叫,这小子从来都不知道护着妙妙一点。
唉……当年上了老严的鬼当!就不该收他的彩礼,害了妙妙啊……真若不行,干脆把妙妙接回去算了,反正她还是黄花闺女……”
可看着女儿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他心头又一软,“唉……这丫头,怎就偏偏喜欢这小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一无是处。”
犹豫一会,轻叹着道:“好吧,亲家母,我再支持你们一次,只是今后……”后面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