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隆十七年五月,皇后诞下龙凤双生子,终于有嫡子的皇帝大悦,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宫中有谕:凡入宫逾十年的,不论宫女、太监还是女官,有意愿的,都可领一份赏赐放归出宫。
听到消息的清荷一刻也不敢耽搁,几乎是跑着去登记要出宫的名册的。
这时清荷的小金库已有约184两银子,并一把苏绣金玉图团扇、一把粤绣双面五伦图宫扇,一方白玉砚,鎏金嵌南珠木梳一柄。
蝴蝶簪和银发簪也有个数十支,至于钗子都是些简单的样式,头花也是一大盒子,每年宫中的份例里头,头花、银裸子总是只多不少的。
倒是布料她一件没有。平时的亮色料子她悉数做成了衣裳、荷包、香囊、帕子等,做的精巧一些的就托了门路卖了,换的银票回来贴身缝在了里衣里。衣料普通不打眼的就送了一些给司里的人,剩下的就自个装进了包袱里,衣料轻薄的多,卷吧卷吧团包袱里,也看不大出来有多少。至于那些丑料子,都在她衣柜里呢。
全部家当这么一合算,她竟也是个有近三百两身家的小小富人了。(平常人家十年纯收益也没有三百两)
尚服局正殿
巳时过三刻,已是烈日当空。
清荷背着个青绿的棉布包袱,站在尚服局正殿里头聆听训导,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眼珠浑浊的嬷嬷。
嬷嬷身后都有一个小宫女帮忙背着包袱,大件的箱笼早已送到她们买的宅子里了。
宫里操劳一辈子,总是要赚些东西风光退休的。
一众面孔里,只有清荷身姿挺拔,面色沉静,宫中少有这么年轻的女官出宫的,毕竟做到八品掌衣了,月例也有三两银子了。
还不乏一些赏赐、底下偷偷摸摸的孝敬(当然没人给清荷送),一年存下个五六十两可不成问题呢。谁又能轻易舍下这份富贵。最主要是得脸,虽说女官也是宫女上来的,但是大小有品阶,已是跟奴婢不同的道路了,熬一熬,指不定做到六品、五品呢。
清荷可不想在这地方熬着,自然也没有在意旁人的侧目,只是专心的听着张尚服的训话“……诸位都是从宫中出去的,要时刻谨记尚服局的规矩,别绣不该绣的东西,别把逾制的样式散到宫外,各位小主的喜好、衣料的惯用样式,出了宫门,都给我忘得干干净净。要是在外头出了事,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是!谨遵尚服教诲!”众人齐行礼,渐渐散去。
清荷放下手中包袱,跪下给因年岁已长,如今腿脚不便,只坐在上首并未发言的陆尚服磕了个头,起身出了殿门,直奔宫门而出。
当终于回身看见红墙被抛在身后,手心里握着泛黄的奴婢身契和还崭新的女官任书时,她感到脸上一片湿濡,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
她终于自由了。
当年一同进入司衣司的四个人,月林产下皇帝的庶长子,一跃升上了嫔位,受圣上宠爱多年。天清跟着月嫔,在永安宫也收了两个小徒弟。
木瑟是被家里人卖去做奴婢,阴差阳错进的宫,所以她并没打算出宫,在宫中待到死,就是她的夙愿。
最后出宫的,只有清荷一人。
抹了把眼泪,清荷没再伤春悲秋。
她现在所在的宫门口是永安门,据发放身契的小太监说,出了永安门往右走到头,就是庆隆街,换身契的衙门,就在庆隆街最中间,门前两只大狮子,威武极了。
她手上的奴契虽已做不得数,但是良契却也并没发放,还得去衙门把良契拿出来,才算是正经良民了。
她不敢耽搁,此时已经接近午时,若是脚步慢些,衙门的大人可就休息了,起码得再等一个时辰才上工,那可就耽误她接下来要办的事了。
紧赶慢赶,清荷到了衙门口,正想迈步踏进去。
“干什么的!?”
一个肤色黝黑身形高大的守卫冲她吼问道。
“大人,我刚从宫里出来,来办身契文书的!”清荷也大声回道,像是生怕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倒是吼的黑守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进门左拐,有文书在,专给你们办身契的。”
“多谢大人。”清荷行了个礼,那黑脸守卫的脸倏忽红了起来,可惜肤色实在太黑,无人注意到。
抬腿跨过府衙门槛,按着黑脸守卫的指示左拐,清荷瞧见了一张半人高的四方木桌,一个身着青衫官袍的清瘦身影正伏在案桌上奋笔疾书。
乖乖,队伍还不短。清荷一个“滋溜”冲在了一个正颤巍巍走向队伍的老嬷嬷前头,站定。
一刻钟后,“谢俞,天明二十四年生人,祖籍平江府淮河镇小潭村,昭隆七年入宫,没错吧?”青袍官员顺了顺自己的爱须,看着清荷后头就俩人了,语气也渐渐放缓。
清荷乍一听“谢俞”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对面又重复了一遍,才胡乱点了点头。
她把手里头的奴契递了过去,接过盖着县城衙门红章的良契时,轻如鸿毛的纸却仿佛坠得她手疼,颤抖着怎么都没拿稳。
后头慢清荷一脚的嬷嬷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肘,“可拿稳了。”
清荷,哦不,现在重新做回良民的谢俞小心地把它折叠好,团在手心,先给青袍官员行了一礼,走出队伍,又给后头的嬷嬷施了一礼,这才往外走去。
边走边悄悄把手心里的身契塞进了腰间的暗袋里头。
得亏她在衣服腰带里头跟宫装腰间都绣了小口子,方便塞些小物件还不起眼。
如今可方便放她的宝贝银票与身契啦。
后知后觉正乐的找不着北的谢俞,“咚”的一声,似乎,好像,撞到了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