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春分过后,连着放晴了七八日,村里的人家紧赶慢赶的把头等种粮大事做好,谢俞家的几亩田地里秧苗也都种下,此时已是二月廿一了。
一阵春雷一阵雨, 种完地的农人甫一歇下,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跟于仁义等人在大槐树下闲扯的老人眯着眼瞧了瞧天,露出一丝笑容。
“好日头啊,这下地里的苗苗能喝饱水了。”
远空响起几声惊雷,老人家拿起拐杖起身,冲他们笑笑,“回家吧,马上要落雨了。”
于仁义几人你搀扶着我,我倚靠着你,跟步履蹒跚的老人家走的差不多快,离着李清和新宅还远着呢,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
众人无法,就近往杂货铺走去,此时可不能染上风寒。
一旦染了病,他们这一帮伤残人,还要平白给谢俞他们添麻烦,实在是内心难安。
平江府的民居都是斜坡屋檐,每逢下雨,雨水顺着瓦片落下,像一道雨帘子挂在门前、窗前,别有一番意境。
李福爱极了这下雨的景色,总是痴痴地看着。
众人歇脚在杂货铺,也不用谢俞忙活,自己烧了热水喝,还帮着理东西,谢俞乐得自在的坐在柜台后,一旁是面对面写字的李清和跟曜儿。
“老唐,咱们能不能就在小潭村落脚啊?我觉着在这儿养老还不错。”李福突然窜出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转头看他。
唐明下意识看向谢俞,这么些日子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个家是谢俞当着,话语权也在她身上,要是她点头,在小潭村落定就容易多了。
谢俞半抬眼皮,手指头轻敲账本,“要是你们有意,我去问问村长、族长。”
唐明就要率先笑出声,谢俞却又开了口。
“落户不难,村里壮年多些对小潭村来说是好事,但就是落户后的田地难分。村里靠着小潭河生活,沃土谁都想要,却不可多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外头扩,偏偏我们这地都是山林围绕,想在密林里开一片荒地,真是十分艰难。故而平坦些的地块难得,旁人也不会轻易舍弃或是售卖出来。”
言下之意,在小潭村落户居住都不是难事,难得是没有田地赖以生存,总不能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银子买吧?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长年累月的只出不进啊。
于仁义沉思半晌,“若是我们寻一处荒山买下来呢?不占村里不多的地,自个儿在山里头整一整、弄一弄,总归是不急着种粮吃饭的,回头在山里头种些什么或是采些什么,也不惹人背后说道。”
谢俞轻点竖着耳朵听话却不抬头的李清和,他轻攥住谢俞的手,直起身子看向那帮四散坐着的兄弟。
“我在小潭村周边逛过,确实有不少荒山,但合心意的很少,离着村里远,倒是偏向隔壁大河村了。”
“那没事儿!我们几个到时候顶多就是住的远些,也不妨碍跟清和你来往啊!”唐明爽朗的一拍掌,脸上已满是笑容。
蓝树木反驳他道,“谁说就非得远着住了,荒山置了,咱们用来种地采药,住还是在村里住嘛,寻个空屋或是找块空地建个屋子,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唐成点点头,一只眼睛里也透露出欢喜,“是啊,到时候造个大屋子,再规整规整,咱们六人住一块儿,跟清和、大马离得也近,跟从前一样,多好啊。”
这事一说定,谢俞应承下天一放晴就找村长、族长说这事。
雨在第二日晌午就停下,谢俞也不拖着,嘱咐李清和看店,她带着唐明、唐成二人往村长家走去。
平江府茶山多,此时茶山的春茶已经开始抽芽,需要追肥、防虫,种茶的人家也不是多宽裕的人家,自家人口也有限,只得出些银钱请几个帮忙的农人。
村里手脚麻利的不少,家里男人侍弄田地,妇人就出去寻这种杂事做,补贴些家用。
为防妇人们人生地不熟,出了村子到别处做活有什么意外,做活的人家都得去村长那记录,这样有什么银钱结不下的纠纷等,村长能有个凭据出面处理。
谢俞他们三人到村长家时,就见村长家门口排着小队,谢子喻正在里头一个个记着人,手上的笔墨水都快写干了,也没空蘸一蘸。
村长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在谢子喻分不清谁家到底是谁家的时候,出声指点两句。
见着谢俞过来,他还以为谢俞是带人来做活的,指指队伍,“俞丫头,排着哈。”
谢俞把手里的竹篮提起,“诶呀,我是来看村长爷爷你的,可不是来寻活计的。”
村长狐疑的看着她,又看看唐明、唐成,“你可别唬我,我年纪大了,眼睛可还好着呢。”
谢俞把竹篮转给唐成,上手把村长搀扶起来,半推着他进屋,“真不是唬您,上回您帮我,我记着呢,今儿特地带的好酒来孝敬您。”
待进了正屋,谢俞也不耍宝了,竹篮一放,坐在圆凳上冲唐成眨巴眼,示意他俩来讲。
原本她是想让于仁义来的,他毕竟是这里头年纪最大、条理又最顺的,但于仁义腿脚不方便,每次出门都十分不适,唐成便主动说他来谈这事。
村长瞧着竹篮里头那莹白的酒瓶,豁,好酒啊,这是多大的事啊,给这么重的礼。
“村长,我们六人来小潭村也有半月有余了,深觉此地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这都是村长您的功劳啊……”唐明被唐成怼了怼,十分上道的夸赞起村长。
直夸得小老头捻着胡须得意的笑,又强装镇定,不行,他们这么捧着自己,一定事儿不小,得冷静,不能被夸昏了头。
唐成等唐明实在想不出夸赞的词了,才悠悠开口,面色颓丧,“村长,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几人残的残、伤的伤,又因从军多年,家中亲人走的走,疏远的疏远,这心里,实在是苦啊!”
“唉,你们真是不容易。”村长适时地叹口气,心道,这怎么还没说出主要意图,再磨蹭都吃中午饭了。
“是啊,还是来了你们小潭村,才能睡上一个好觉。”唐成把话茬接下,又眼巴巴的看着村长,独眼里头竟还有泪光。
谢俞默默喝着茶,心道李清和这帮兄弟,要不是从军多年,如今怕也是一方有本领的人物,真是能演能唱啊。
村长噎住了,村长也听懂了,这是让自己接下那句“那你们就在我们村待下呀”。
他心里盘算着村东头村西头等的空屋子,喔,住他们六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又盘算着村里的地,没有了,一点多的都没有了,这么些人,不开荒绝对没地种粮食。
他握住唐成的手,“唉,孩子,那你们就在村里头多住几日,清和那新屋子要是住不下,我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们也好散散心。”
唐成嘴角都演出苦涩,“天大地大,我们几兄弟就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清和随着他娘子叫您爷爷,那我们也腆着脸喊您谢爷爷,您看行么?”
“诶,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谢爷爷,您是一村之长,我们知道自己都是伤残人,但绝对都是不惹是生非的人,您看我们几个能不能在村中落个户,好歹…好歹也有个家。”
村长的手都顿住,抽出来不是,不抽出来也不是。
半晌,他叹口气,抽出手来拍拍唐成的肩膀,“好孩子,我们小潭村不说是什么福地,但是给你们栖身的地方绝对够,落户也没问题,我给你们办。”
老村长的手又被激动的唐明握住,“诶呀村长爷爷,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您真是大好人啊!”
村长话还没说完,“但是我们村山林多,田地少,你们要是落定在村里,可就得自己往山里头寻地方开荒了,村里的地估摸着是没人再卖了。家家户户的,有孩子有老人,开了荒养的地,自家用都紧巴巴的,你们六个人,粮食又少不得,可得仔细思量好地方,种地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