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一匹小黑马，头顶却有一绺黄毛。
作为小潭村唯一一匹年轻母马，它深受小潭村少年们的喜爱，又有马爹马娘外加马叔叔马伯伯照看，可谓是小潭村“一霸”。
但是“一霸”如今已经十岁了，已经是一匹成熟期过了好几年的母马了，身形健壮，毛发乌亮，抬脚一蹬，能踹折三个成年男子。
偏偏还没有马夫婿。
其实很早之前，李清和就诚恳的问它了，“九月啊，如今你也大了，要不要给你找匹合心意的马啊？”
九月高傲的看一眼李清和，眨眨眼表示同意，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相亲。
平江府的马市，李清和领九月逛了一半，谢俞跟曜儿领九月逛了另一半，看上九月的马，都能从小潭村排到府城了，九月还是单身马。
因为它一匹都没看上。
九月的弟弟风筝是一匹黄马，比九月小四岁，都在马市上找到心仪的母马了，九月还是没看上任何一匹马。
此次全家长途旅行，有家有口的风筝被托管在谢大马家，只有九月跟着它爹娘与谢俞一家一块儿出门。
倒不是就非得让九月成家不可，只是它爱热闹，也爱出门玩，而风筝是个不折不扣的恋家马，这有了媳妇和小马驹后，就更是不爱出门了，所以此次出行，九月才会被特地带上。
果不其然，出了小潭村的地界，九月就开始兴奋起来，这激动劲儿跟给它相看公马时完全不一样。
曜儿给它仔细的打理毛发时还嘟嘟囔囔呢，“九月啊，你可得记住哈，那些长得不好看、身形不高大的马，还有挑食的、不能陪你出门玩的马，可都不能选！你要是没找着喜欢的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直能陪着你的！”
“咴！（知道了！你好唠叨啊！）”九月不耐烦的用马头蹭蹭曜儿的脑袋，尽情的撒欢去了。
难得出来玩这么久，它才不要听曜儿念经呢。
谢俞此时饶有兴致地编着花环，李清和则在处理刚钓上来的鱼。
今日的野外旅行吃食，就是做好的葱油饼，配上新鲜的鱼汤了。
九月一家也在四处觅食，其实马车里自然是带上了它们惯常吃的草料的，但难得出远门，尝尝外头的野草，对它们仨来说，就像谢俞跟李清和时常背着曜儿吃市集上的炙肉一样，重在新鲜感和那种与往常不同的刺激。
谢俞一家出发时是春日，到达李清和旧时居住的地方，已是夏末了。
时隔多年，旧地重游，许多地方都已寻不见当初的模样 ，李清和凭着记忆在荒山里找了半晌，才找见已有青苔，且半截墓碑埋进泥土的，他奶奶的埋骨之地。
李清和沉默的清理干净坟墓边的杂草，清理了青苔，还把另外半截墓碑小心的挖了出来。
这一应事情做完，他才扎扎实实的下跪，三跪九叩。
最后一个叩头落地，他却久久伏地不起，片刻泪珠滚落在泥土里，很快浸湿了那一方土地。
谢俞轻抚他的脊背，曜儿则乖觉的把纸钱香烛拿出来，准备点燃，给这位太奶奶祭拜。
虽然找到了李清和奶奶的坟墓，却不能贸然迁动，还得去请道士来看风水、择吉日、选方式把棺木起出来，用合适的方式将他奶奶迁到小潭村去。
此次他们还打算北上，所以这回祭拜后，只待回程，再带棺木回小潭村。
又过了两月，草原的气温已经开始降低，谢俞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目的地。
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如此宽广的草原的九月兴奋极了，曜儿的缰绳一松，它就自在地撒欢去了。
疾驰跟海金沙也很高兴，跟着女儿一同奔跑起来，只李清和一家在老老实实地搭住处。
“草原咱们没待过，冬季不好熬，得另寻个地方过冬。”李清和迎着大风对谢俞说道。
谢俞只默默站在他与曜儿身后避风，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车板斜放起来，再搭上厚实的油布与木棍，还铺上草垫子，就是一个小却稳固的避风港。
草原虽大，毡房却也不少。
也可能是近年来大隆朝一统了，百姓生活安乐，边疆也就渐渐人口多了起来。
谢俞他们选的驻扎地不远，就是好几个毡房，毡房边有散落吃草的羊群，四散吹风的牛群，再远些的丛林里，也有马群。
九月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不同的马，好奇的上前去打招呼，却被无情的驱赶开。
作为一匹生面孔的马，显然这马群是不大欢迎它的。
疾驰上前去把不服气的女儿哄回来，“咴！咴咴咴！（别灰心，下回你跟它们赛跑，要是跑赢了，它们就会服气你了。）”
这是若干年前疾驰在军队里马群中做老大的“秘诀”，也不知还管不管用，反正单纯又骄傲的九月是相信了的。
在草原住了一个月，曜儿跟羊群主人家的儿子已经成了至交好友，九月却独自一马，日日外出，只每日日落前回到曜儿身边，往往不是身上沾着泥土就是枯叶，看起来脏兮兮的。
曜儿入夜前给它洗刷打理的干干净净，第二日九月还是会玩的像个黄土块一样回来。
就要入冬了，草原上的毡房渐渐变少，大家都往有水源且落雪少的地方搬迁了，李清和他们也要动身去城里居住了，待到来年开春，就得返程回乡了。
曜儿跟疾驰、海金沙嘀嘀咕咕的说道明日要去城里过冬的事，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九月漫不经心的甩着马尾，却在夜色深沉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疾驰无动于衷的换个姿势站着睡觉，孩子大了，该自己做主未来要怎么办了，草原很好，小潭村也很好，马儿的一生就该是自由的，就让九月自由的选择吧。
已经躺倒的谢俞推推李清和的手臂，“要是九月真不回来了怎么办，你舍得，我跟曜儿也舍不得呀。”
李清和揽过她，下巴搁在谢俞头顶，闭着眼睛回道，“九月很聪明，在哪儿都会过的快乐的，咱们带它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它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让它自由的奔跑吗？你想想，要是今日曜儿跟你说，他要出去走走看看，也许会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你不也会尊重他的决定吗？”
谢俞瓮声瓮气地回道，“我是会尊重他的决定，但在那儿之前我肯定要先揍他一顿！唉，我的小九月啊……”
不论两人两马还有熟睡的曜儿思绪如何，第二日总是要收拾东西启程的。
马车将要跑动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坐在车板上的李清和与骑在马背上的曜儿抬眼望去，两匹马自远处奔来。
一黑一白在绿色的草原上异常显眼，曜儿惊喜的招手，“九月！你拐，不是，你终于找到夫婿了吗？！”
李清和带笑的声音传进刚揭开马车帘子的谢俞耳朵里，“你的小九月回来了，还给你带回来一匹上门女婿呢。”
九月在它爹娘面前得意的转了好几圈，接受到疾驰审视目光打量的白马高大、健壮，目光一直追随着九月，仿佛看不到其他人\/马。
谢俞满意的感慨，“我们家九月眼光真是不错，应当是随我了。”
这话一落，收获了疾驰无情的白眼。
一大家子磨蹭半天，终于浩浩荡荡的回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