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厅堂,董绥说:“师父,先吃饭吧,饭后接着商议!”
昱凡道长一脸疲惫,“你们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静。”
董绥从厨房拿来一个栗糕,端了一碗五味粥,发现师父仍然对着沈执墨那张少年画像发呆。
昱凡道长抬眼看了一眼董绥,“无尘,沈执墨为何不与为师相认?为师去临安见他,可行?”
董绥说:“不可!师父,您先吃饭,暂时不要想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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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凡道长自己留在蒲凡斋,作为唯一的徒弟,看到师父身心俱疲,董绥既心疼又疑惑,心想,前些年师父为何不多收些徒弟,到了关键时刻,也好有个帮手。
与旺财在玉泉观学艺三年,什么也没学到,师父今天正是用人之际,自己却感到身单力薄,力不从心,如果不是纭哥在此,自己与旺财简直成了师父的累赘。
回厨房的路上,董绥认为玉泉观要想香火旺盛,做大做强,首先要有足够的人手,而且都能独当一面。
董绥暗暗发誓,等师父将沈执墨的事情弄明白后,一定向师父说说自己的想法。
午饭后,为了减少打扰,两位画师在蒲凡斋院子里支上画板,旺财和董绾开始讲述三娘家整体院落及厅堂、厨房、炼丹房的布局及样式,再由画师画出来,董纭他们在厅堂继续沈执墨这个话题。
董纭的问话直击要害,“昱凡道长,当年沈执墨来到这里没有与您相认,耳东死后,沈执墨来玉泉观偷看了炼丹房,从而在临安家中建起一模一样的炼丹房。这些都是以前的事,眼下我们急需要知道的是,娘亲与沈执墨并不认识,而且从未见过面,他为何出现在娘亲的梦中?
偏殿房梁坍塌是冲绥弟而来,继而再向您下手。如果在偏殿做手脚的也是沈执墨,那么沈执墨的目的是什么?
耳东与沈执墨是发小,是好兄弟,从情理上说不过去,难道您与沈执墨有仇?沈执墨小时候,您欺负过他?”
昱凡道长轻叹一声,思绪回到遥远的家乡,回到青少年时代,“我们兄弟四人对待沈执墨,就像你们兄妹四人对待旺财,如果谁对沈执墨稍有不周,会很快受到父母的训斥。
沈执墨还有一个妹妹,叫沈执芷,比他小三岁,沈执墨六岁时,娘亲因病离世,沈执墨九岁时,沈执墨的父亲一天深夜因保护家中的一头牛,被盗匪杀死。
虽然姓氏不同,但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沈执墨的父母离世后,兄妹俩就吃住在我们家。沈执芷与我四弟同岁,沈执墨父亲断最后一口气前,将两个孩子托付给爹爹和娘亲,并求爹爹答应,四弟长大后娶了沈执芷。
我们兄弟四人,自记事起就听从父母教诲,立志长大后云游四方研习道术,爹爹是否答应这门亲事,不得而知。
耳东与沈执墨的感情很好,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耳东习读经书时,沈执墨也一同跟着学习。
父母对待我们兄弟四人和沈执墨兄妹两人,一视同仁,因为家规的原因,唯一不同的是沈执墨不能接触陈家祖上传下来的秘籍经书,至于家传燃香的秘方是耳东给沈执墨的,还是沈执墨偷学的,不得而知!
家父在沈执墨面前,偶或谈到陈家、就是我们家祖传的秘籍经术及各种医道秘方,但从不谈具体内容!
记得我与二弟从家中出来云游四方时,家父将四本秘籍中的中两本,交给我俩,当时沈执墨也在场。当年我18岁、二弟15岁、老三13岁、四弟10岁,也就是说,沈执墨那年13岁。
家父曾说,待老三老四长大外出云游时,将剩下的两本秘籍交给他俩。为了让兄弟四人都能读到秘籍,家父说,每经过五年,必须回老家一趟,留下看过的秘籍,领取未看的秘籍。如果遇兵荒马乱,可以延后,如果在外生了重病不能回家,决不允许通过他人将秘籍捎回家,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秘籍烧毁。
当年从家中出来时,世道相对太平,近年来,蒙人的铁蹄已经踏入江南腹地,将秘籍带在身边回趟老家,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此贫道在玉泉观一待就是二十年。
当年耳东来到玉泉观,贫道并未向他提及秘籍的事,因为当年家父特别嘱咐,只能将秘籍放回家中,由父母重新将秘籍交于兄弟几人,绝不允许兄弟之间在外私自交换秘籍。不知家父有没有告诉耳东,耳东曾多次向贫道询问秘籍之事,我以秘籍丢失为由挡了回去。
贫道在此之所以特别提到秘籍,怀疑是否是因为家中四本秘籍,让沈执墨起了贪心!”
董纭轻叹一声,“沈执墨毕竟是外人,你家父就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谈论什么秘籍经书。”
董绥说:“拿三娘家夫人用的燃香来说,可以肯定,沈执墨完全掌握了师父家燃香的秘方,等同于破了陈家的家规,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沈执墨未必没有惦记陈家的秘籍!”
董纭说:“这要看沈执墨从小爱好什么。如果他爱好学习道术,那么他就对秘籍感兴趣,并想尽办法据为己有。如果像我一样只对药材感兴趣,那么在我眼里,道家秘籍等同用于一堆废纸。”
昱凡道长说:“问题就出在这里,耳东与沈执墨一起去私塾读书,一起回家,回家后又开始习读道术方面的经书,当年我从家中出来时,沈执墨对道术的执着一点也不比耳东差。”
董纭两手一摊,惋惜道:“兄弟间的隔阂,往往是一些细节惹下的祸。你家父一边一视同仁,一边又当着沈执墨的面谈论家传的秘籍经书,到了关键时候,秘籍的具体内容闭口不谈,分配秘籍时又没有沈执墨的份。沈执墨从9岁失去父母,一直在你家吃住,他只知道是一家人,哪有姓氏之分,等他长大了,才发现他与你们兄弟之间还隔着一个姓氏,感情上出现生分在所难免!”
恰在此时,旺财来到厅堂,担心旺财多想,董纭及时闭了嘴。
旺财实在,见董纭躲躲闪闪,索性将面前的窗户纸捅开,笑言道:“纭哥,你们的谈话,我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我与绥哥的感情,你们大可放心。再说你们家也没有秘籍经书,没有什么能让我与绥哥生分!”
董纭朝旺财肩头轻轻拍了一巴掌,“我让你偷听!”
旺财说:“偷听还不是替师父着急,替绥哥着急。”
旺财面朝师父,学着秦延良的语气,解释道:“沈执墨在临安的家中有炼丹炉,家中的乌鸦被控制,说明沈执墨与耳东一样,都懂些歪门邪术。沈执墨从师父老家来到南方后能在临安安家,耳东来到南方却是来玉泉观借住,耳东投奔师父只是一个方面,但从财力方面,沈执墨与耳东已经有了差距。师父,沈执墨在临安有亲戚吗?”
昱凡道长说:“沈家祖上在我们陈家庄住了几代,一直是单门独户,十里八村都没什么亲戚,莫说在临安啦!试想,如果沈执墨有叔叔或姑姑,沈执墨的父亲也不至于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家父。不过沈执墨的父亲,家族观念十分强烈,临死时拉住沈执墨的手叮嘱,不要痴迷道术,长大后先娶妻生子,一定要给沈家生出传宗接代的男孩。记得当时沈执墨虽然只有九岁,却像个大人一样跪地发誓说,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会给沈家传宗接代!”
董绥说:“一个人从三四岁开始记事,九岁时已经具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发下的誓言一定会铭记在心,由此看来,沈执墨即便醉心于道术,因为传宗接代的誓言,他绝不会将毕生精力用在道术上,这一点与师父恰恰相反。”
董绥突然想到一件事,冲刚才问:“被你们称夫人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沈执墨的原配,这位原配是在老家订的婚还是来南方以后遇到的,旺财,听夫人的口音,像是哪里的人?”
旺财恍然大悟,拍着脑袋,“怎么忽视了口音这个事?夫人的口音与范贵停他们的口音相近,而吴三娘的口音,有些话听上去与师父的口音相近,可能是在临安待久了,入乡随俗,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旺财突然冲门外喊:“绾姐,过来。”
旺财进屋后,董绾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屋里的谈话,因此旺财喊他,董绾有心理准备,轻声回道:“喊我干什么?”
董绾迈步朝厅堂走来,旺财说:“绾姐,仔细想想,夫人与吴三娘,谁的口音与师父的口音接近?”
董绾脱口道:“吴三娘!”
昱凡道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惊问:“这么说,吴三娘是沈执墨从老家带出来的女人?”
董绥说:“按时间来推断,沈执墨与夫人结婚后,生下儿子文博,因为是原配,才被尊称为夫人。吴三娘来到临安后,生下女儿文毓,但是在名义上,文毓的娘亲是夫人,论身份,吴三娘连妾都称不上,与文毓的母女关系,也不能公开,由此说明,两人即便是老乡,因为晚来一步,包括名分在内的一切都没得到。吴三娘甘愿以厨娘的身份待在哪所大院里,定有不便明说的原因!沈执墨与吴三娘在老家认识,或者两个人有婚约,沈执墨在临安安家后,吴三娘来到沈执墨身边,接受了沈执墨已经结婚的事实,以后发生的一切也全面接受,直到滴血验亲后,母女关系得以公开。”
董纭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绥弟,心说:“绥弟这番话咋听着像是过来人?”
旺财说的还直白,“绥哥,你行啊,没去哪所大院,仅凭我与绾姐说的,就分析的头头是道,佩服佩服!”
董纭有意考考绥弟,问:“旺财,既然你绥哥那么厉害,我再问一个问题。皇帝面对众多嫔妃,分出喜欢与不喜欢,让你绥哥说,但从感情来区分,沈执墨最喜欢夫人还是吴三娘?”
毕竟自己还没结婚,在师父面前过多表露自己的想法,不合时宜。本着看破不点破,董绥将机会让给董纭,“纭哥,这个我真没看出来!”
董纭调侃道:“旺财刚刚夸了你,你反而谦虚起来,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吧?那我说,沈执墨更喜欢吴三娘!”
秦氏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大家交谈。董纭的话,让秦氏感到新鲜,她瞅了一眼丈夫董先鸣,诧异道:“哦!纭儿,说说看!”
看到娘亲好奇与期待的目光,董纭有点不可思议,“沈执墨喜欢吴三娘,这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葛郎中说过,三娘家的官人、也就是沈执墨,在夫人用的燃香里加上了忘忧草,夫人因为‘久闻其香,左事今忘’,如果剂量再大点,夫人就有生命之忧。也就是说,沈执墨既不想让夫人死,又不想让夫人明明白白的活着,所以用这种燃香让夫人左事今忘。试想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使用这种下三烂手段,是喜欢吗?”
秦氏不住的点头,以示认同董纭的话。
董绥伸出大拇指,“纭哥,说的有道理!”
董纭来了劲,“沈执墨不想让夫人死,继而娶三娘为妻,我猜测可能是看在夫人所生文博的面子上。昱凡道长方才说过,沈执墨的父亲断气时,沈执墨曾发誓给沈家传宗接代,文博是沈执墨的亲生儿子,看在文博的面子上,兴许就是因为当年的誓言,因为文博能为沈家继续传宗接代。而三娘生下女儿文毓后,因为三娘没有任何名分,沈执墨看在三娘的面子上,将文毓说成是夫人所生!”
秦氏不解的问:“生没生文毓,夫人自己还不知道?说夫人生的,夫人就认可?”
董纭说:“娘亲,咋不想想呢?夫人都左事今忘了,十几年前的事能记起吗?”
秦氏恍然,“可也是!”
旺财摆摆手,催促道:“纭哥,继续!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