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岁大饥,人相食,瘟疫起。
……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清晨,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雪地里,一双满是冻疮的乌黑小手颤抖着扒开洁白积雪。
一个蓬头垢面衣物破烂单薄的少年,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拔下一具老乞丐尸体身上的褴褛衣物。
“救……,我……。”
一个极其微弱已是弥留之际的苍老声音传来,这个倒在官道旁边雪地里的老乞丐似乎还有一口气。
听到老乞丐的求救呼唤,陆远脏兮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慌张害怕。
然而他那双依旧清澈的眸子之中有着一丝不忍,但这一丝不忍,并没有让他停下。
天寒地冻,荒郊野外。
没有防寒保暖之物,更是没有吃的情况下,只有十二岁已是饿了三天,身子瘦弱的陆远又能如何?
如果没有防寒保暖之物或者一口吃的,他很有可能也用不了几天,要么冻死,要么饿死,要么冻饿而死,或者成为别人的口粮。
最终,陆远还是于心不忍将手停下。
“老人家,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盛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暖暖身子。”
安慰完,陆远看了一眼早已神志不清浑浊瞳孔正在扩散出气多进气少的老乞丐,叹了口气。
麻木起身,陆远走到一旁站在如刀刮的清晨冷冽寒风之中,将目光眺望远处银装素裹的连绵雪峰。
此时此刻,雪峰之巅在晨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圣洁。
两年前故乡的第一场雪,十岁的他带着小妹与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去冰冻的小河上滑冰嬉戏。
那时候的冬天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是那般快乐暖和,直到天快黑母亲拿着扫帚撵才回家。
无忧无虑的童年仿佛就在昨天。
然而,随着一家人在逃难途中所乘客船沉入滚滚江底。
再醒来,他已是孑然一身。
良久后,陆远收回思绪,眸子已是有些微红,鼻子有些发酸。
深深呼吸一口冷冽空气,陆远看向雪地里已是死去的老乞丐尸体,面无表情走过去。
随后,陆远将从老乞丐尸体上拔下的破烂单薄衣物撕成布条,用布条把手脚包裹严实,缠绕着脖子当围巾。
忽然,一本藏在老乞丐衣物里的书掉了出来。
这是一本羊皮书,很薄的羊皮书,封面上没有书名,书里边只有六页羊皮纸。
羊皮纸上全是写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陆远念过一年有余的蒙学私塾倒也认得些字,翻了翻,这是一本有关盗墓的心得。
没想到,这个饥寒交迫冻毙荒郊野外的老乞丐,生前居然是一个刨人祖坟的盗墓贼,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遭报应。
但不管这本羊皮书是不是老乞丐所写,或者是老乞丐从别人别处获得,看着手中的羊皮书,陆远艰难咽了咽口水。
陆远有些犹豫,这本羊皮书他是留着还是吃掉?
就算这本盗墓心得将来能让他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泼天的富贵,要是他如同老乞丐一样今天就冻饿而死,到时候还不是便宜拔他衣物之人。
陆远觉得生堆火将这本羊皮书一半用水煮一半烤来吃很是不错。
有这么一顿,或许他就有希望走到陵阳城喝上一碗粥棚施舍的热粥活命,要是运气好,他或许还能熬过这个寒冬活到明年春暖花开。
对于这等奢望,陆远只能苦笑着将羊皮书揣入怀里。
看了一眼只剩下一条裤衩的冰冷老乞丐尸体,陆远有些歉意说道:“老人家,我没有办法救你,却是因为你的一身衣物与一本羊皮书让我又能多活一天。”
“我无以回报,不会让你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乌鸦叼走。”
将老乞丐的尸体拖到一棵路边枯树下,放入原先别人刨出的坑里,盖上泥土搬来些石头,陆远给老乞丐垒了一个简陋坟头。
一切做完已是日上三竿,此刻陆远有些气喘吁吁,手脚身体不再冰冷,终于熬过雪后清晨的彻骨寒冷。
阳光渐暖,直到这个时候坐着休息的陆远才抓起地上一团白雪大口大口吃起来。
如果不是有这本羊皮书或者实在是冻得不行,以及没有安全的地方,陆远不会选择轻易生火,宁可冻着。
逃难这两年中,陆远早已知道,比天灾可怕的是人祸,比死人更可怕的是活人。
就在陆远准备转身往路边枯树林更深处里走,打算找个避风隐蔽地方生火的时候,陆远被冻得通红的两个耳朵微微动了动。
接着,陆远心猛地一沉,撒开脚丫子就跑。
片刻后,远处官道之上隐约传来马蹄声,更是有恶犬狂吠。
陆远拼命往枯树林里跑,气喘吁吁头也不敢回。
踏着厚厚积雪,没跑多久,陆远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头也越来越昏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即便张开嘴用力大口呼吸,他也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肺撕裂般疼痛。
然而,后边凶狠犬吠的追赶之声越来越近。
猛然回头,陆远看到两条小牛犊子一般巨大龇牙咧嘴的狰狞猎犬,正一左一右向他黑影般飞奔包围而来,吓得是魂飞魄散。
此刻,陆远心中满是绝望,他后悔埋葬那个老乞丐,更是后悔没早一步离开官道附近。
如果他不浪费力气他还能逃,如果他早一步离开就不会被发现。
只是,没有如果。
突然,陆远脚下一软一个踏空向前扑倒,重重跌在山林满是树枝石块的雪地之中。
这一跤,陆远摔得七荤八素,他想要支撑爬起来,但他已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浑身疼得发软发抖。
陆远不想死,他至少不想被狗给活活咬死,抓起一块雪地里的石头。
下一刻,陆远耳中传来猎犬近在咫尺的狂吠,接着胳膊腿脚传来被用力啃咬拖拽的撕扯。
陆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咬他的不是野狗。
“救命啊,救命啊!”
陆远惊慌呼喊,已是不敢有任何激烈反抗,只能蜷缩着拼命护住脖子头脸。
先前,陆远用布条将手脚包裹严实,更是为了防野狗咬与保暖,手臂小腿上裹着坚硬的干树皮。
若是没有这两层防护,此刻他的手脚肯定已是被啃咬撕扯得血肉模糊。
过了好一会,随着一声清脆的马哨响起,撕咬陆远的猎犬这才停下。
两条蹲着几乎与陆远一样高,如同狼一般的黑色猎犬在一旁发出威胁低吼,凶狠盯着倒在雪地里瘫软的陆远。
“没死吭一声。”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活着,小的活着,饶命,好汉饶命。”
直到这个时候,几乎惊吓虚脱抖若筛糠的陆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挣扎着大声慌忙求饶。
陆远强忍着浑身疼痛艰难侧身转过头,他看到一个穿着厚实棉袄腰间挎刀背上背弓,满脸络腮胡五短身材的壮汉正面无表情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