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民不与官斗,黄三乃市井混混,跟轧钢厂的干部们地位相差甚远。
正常情况下,黄三想报复纯属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然而,黄家在四九城经营多年,多少有些底蕴。
没些关系,他也不能在片区里胡作非为那么久。
再加上如今的特殊时局,他未尝不能成事。
官怕什么?当然是更大的官。
要给轧钢厂找麻烦,必须得借助上级领导的力量。
“嘶!”
黄三的屁股与床榻接触的瞬间,钻心的疼痛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白天轧钢厂的人下手忒狠了,差点没把他屁股给打烂掉。
“一帮混蛋,都给我等着。
我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还有那帮跑进四九城讨饭的乞丐。
污人眼的玩意儿,看三爷怎么料理你们!”
刺痛之余,黄三脑中灵光一闪,旋即计上心头。
……
翌日清晨,持续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下。
天空放晴,久违的阳光洒向大地,带来融融暖意。
四九城里的居民们纷纷走到室外,晒晒太阳,活动僵直多时的身体。
轧钢厂内,刚巡逻一圈的何大清回到办公室,准备补个囫囵觉。
住厂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工作地点近,不需要往返住处奔波,能多节约出一些休息时间。
昨夜睡到一半起来轮值实在痛苦,强打精神,何大清都没休息好。
将三张椅子拼成一张简易的小床,困倦的何大清裹紧衣服,小心平躺上去。
脑袋下面用几本书垫做枕头,闭眼正准备睡过去。
外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清,大清,赶紧起来,别睡了!”
杨厂长火急火燎地打开办公室的门,冲着躺下的何大清大声嚷道。
“哎呦,杨厂长,又咋了?”
何大清皱着眉头,单手撑起身体,一脸不解地问道。
刚要睡着就被吵醒,何大清自然很不爽。
但若是有正经事,何大清绝不敢耽搁。
“上面发来通知,上级领导今天中午要下来视察。
咱们得赶紧做准备啊。”
灾情严重,上级领导肯定不会干坐着。
要不是昨天雪大,早就下来巡视了。
“来就来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咱们把该做的事都做完,还有什么可怕的?”
何大清摇摇头宽慰道。
该来的总会来,逃也逃不掉,真没必要那么紧张。
“不是,我的意思是,早上要不要给住仓库里的难民们弄点吃的。
再烧些热水给他们洗把脸。
这样精神一些,好迎接领导视察。”
上级领导下来巡视,厂里做些形象工程算是常例。
无论如何,总该以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领导,不能太过邋遢。
人都喜欢排场,做得好方才显出对领导的敬重嘛。
“厂长,这种时候,就别玩虚的了。
昨天厂里很多人加班,现在还困得慌呢。
中午能把给难民们的吃食安排好,就很不错了。
哪有力气整什么早餐,再提供热水?
我看您还是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等着跟领导汇报吧。”
杨厂长是关心则乱,现在时局艰难,四九城里还有一堆难民等着安置,可不是讲排场的时候。
再说,何大清他们都累得不行,实在干不动了。
“嗨,是我太心急了。
大清,这几天委屈你了。”
看着何大清疲惫的模样,杨厂长很快醒悟过来,不再强求。
“没事我就睡了。
您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何大清说完,不等杨厂长回应便自顾躺下。
须臾之间鼾声渐起。
……
中午,太阳直射大地。
室外依旧冰雪覆盖,不过温度上升不少。
比起前几天,无疑要舒服许多。
午饭时间,何大清安排好食堂里的工作,便领人提着做好的麸糠糊糊前往厂门口救助灾民。
为尽可能救助更多难民,轧钢厂每天只在中午放一顿饭。
一顿饭,管一天。
其余时间要是饿了,就只能忍忍了。
好在难民们不需要从事体力劳动,聚在一起烤火抱团取暖,能量消耗不算特别大。
一天一顿饭倒还能保证不被饿死。
将装满糊糊的大锅抬进棚子里,何大清熟练地给排成队列的难民分发食物。
刚忙碌一会儿,打饭的队列后方忽然爆发一阵骚动。
挤在门口的队列偏向一旁让开道路。
一队身穿整齐中山装的中年人,在保卫科人员的护送下快步走进厂内。
隔着人群,何大清看见杨厂长正跟在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后方,小心翼翼地介绍着周围的情况。
老者神态严肃平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穿过轧钢厂大门,那位老者突然加速,甩下人群直奔发放饭食的简陋棚子而来。
杨厂长见状吓得额头冒汗,急忙快步追上去。
后方随行的人员亦是立即跟进。
“你们厂里就给难民吃这个?”
熟悉的话语引得棚子里的工人们齐齐抬头。
何大清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干活,自己则走出棚子迎接领导。
“没错,领导,这就是我们给难民们准备的伙食。”
何大清语气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被领导的威势给吓住。
“我听说,你们厂里的工人还有白面馒头吃,这是不是真的?”
杨厂长赶到时,巡视的领导冷声再问一句。
“……”
杨厂长刚张开嘴就被领导一个眼神镇住。
“我没问你,我在问他。
你们轧钢厂食堂是不是有白面馒头吃?!”
领导的语气加重几分,似乎有些生气。
不敢开口的杨厂长疯狂向何大清使眼色,提醒他小心一点。
千万别乱说话,惹领导不高兴。
“有。
不过,只有厂里干部偶尔能吃上。
厂里绝大多数工人只能吃杂粮窝窝头。”
何大清如实回答道。
站在后面的杨厂长闻言眼睛向上一瞪,脑子直觉一阵眩晕。
这种大实话是能说出来的吗?
何大清不该那么实诚啊!
“厂里工人有窝窝头可以吃,却要让难民吃麸糠,这是什么道理?
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受难,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巡视的领导突然厉声喝问。
严厉的措辞惊得杨厂长双腿发抖,不自觉出声辩解。
“领导,您听我解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