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俨之自然是不会相信,那篇檄文会是时苒写的。
他的阿苒,定然是被那淳于狄安逼迫,最终不得已而为之。
西越不过是借着惠仪公主的名义来回应而已。
西越也好,大魏也好,都要让他的阿苒来做这个牺牲品。
两国都已摆出了阵仗,战线也是如火如荼拉开。
而宗俨之对战事并不精通,他身为宗室亲王,在这之前并未上过战场,关于战场的一应了解都只来于兵书。
不过,裴聿珩身为副将,会为他打理安排好一切。
宗俨之也不觉得裴聿珩能够翻出什么花样。
如今太子明显不待见他,即便他立下再大战功,如何封赏,不还是看上位者的心意。
且裴家如今只剩了他这么一个在朝为官的独苗,独木难支,也折腾不出风浪。
他想要前途的话,还想靠着自己这个主将为他美言。
所以,他必定用心。
而他此刻,正在筹谋如何将时苒换出来。
西越的都城距离这里并不近。
他作为主将,是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军营的。
来到凉城后,他就联络了西越的鸢牒。
鸢牒给出的情报中,详细讲述了如今时苒在西越王庭的尴尬处境。
她被软禁了起来,除了阿媖能够近身伺候,其他从大魏带去的宫人都无法近前。
而鸢牒,已经联络上了阿媖,必要时候,阿媖可以配合他们。
犹豫了半日,宗俨之还是做出了决定,让亲信带着林兰漪,不,此刻远离皇都,也可以唤回她本来的名字宗兰漪了。
让亲信带着宗兰漪前往西越,通过鸢牒的暗桩,将王庭中的时苒偷换出来。
而后,让阿媖一壶鸩酒毒杀了宗兰漪。
至此,惠仪公主殉国。
而他的时苒,则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们错位了六年的人生,终于可以各归各位。
在宗兰漪离开之前,宗俨之最后见了她一面。
因着药物的缘故,宗兰漪四肢瘫软,只能斜靠在床榻上,连起身都不能。
曾经骄傲肆意的公主,在六年时光的磋磨下,也完全变了模样。
她那双曾经让宗俨之魂牵梦萦的眼睛,如今满是讥讽和嘲弄。
“宗俨之,你一辈子都活得像个糊涂蛋。你以为将她换回来,一切都能回到最初吗?不可能的,她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一辈子心中都有了牵挂。况且,当初是你将她送走,你以为她就真的会一点不在乎吗?”
世上不会有那么傻的女人。
破镜,不可能重圆。
即便宗俨之强行将时苒接回身边,也不过是重复一场新的悲剧而已。
况且。
看着宗俨之那副不愿理会自己的模样,宗兰漪突然疯笑了起来。
直笑到气息不稳,眼泪顺着面颊流下。
“你笑什么?”
对于曾经的挚爱,宗俨之如今却已没了半分心动。
他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送走时苒,或许此刻他已妻儿在旁了。
而不是如今,孤身一人,后院虽有姬妾,却无一人能够填满他的心。
快到而立之年,膝下却仍一子半女也无。
“我笑什么?笑我自己,也笑你呀。”
宗兰漪看着宗俨之,眼中满是讥讽。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宗俨之,他也活不久了。
他永远不要想和时苒长相厮守。
他毁了自己,还想幸福?
做梦!
掌管英王府内宅的那两年里,送入宗俨之房间的熏香,以及小厨房的一应膳食,全都被做了手脚。
不光会让他绝嗣,更会慢慢消磨他的生命。
两年的光景,毒入肺腑。
他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自己永远不会告诉他的。
这是自己对他的惩罚。
惩罚他害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第二日,在秘密前往西越的马车上,宗兰漪被捆住手脚躺在那里,无声地流泪。
她就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像当年自己所喜爱的那只狸奴。
那么可爱,那么柔顺的小东西,却突然发性伤到了自己。
当时自己没有处理它,不外乎是维持父皇母后心中善良的形象。
可过了没几日,那只小狸奴便被人剥皮溺毙在了荷花池里。
还吓坏了一个赏花的妃嫔。
宗俨之,你也是那只狸奴。
伤了我,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宗兰漪一行人踏入西越的第一天开始,时苒便知道了。
她如同看戏一般,每日两封密折送入王庭,会时时给她报告宗兰漪一行人的下落和动作。
直到,他们在时苒的故意放纵下,联络上了王庭内的鸢牒使,顺利混入了西越王庭。
淳于狄安已然前往前线督战,如今,王庭里便只剩下时苒。
这也是宗俨之精心挑选的时机。
换完人之后,只要迅速将宗兰漪毒杀,这一切就绝不会有人发现。
宗兰漪是被放入马车底部的夹层里偷运进了王庭。
而后,鸢牒使为她换上了西越侍女的衣服,又趁着深夜,半拖半扶着易容过的宗兰漪,朝启明宫走去。
身后,还跟着打扮成内侍模样的宗俨之的亲信。
他是要亲自看着一切计划完成,而后回去禀告自己的主子的。
阿媖已经在那里等候。
她提前调派开了启明宫内伺候的人手,一路畅通着带着几人进了内室。
宗兰漪冷眼看着殿内的一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能够平静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直到,一道红衣的身影,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是时苒。
她居然不是如计划那般熟睡,而是醒着。
六年不见,她更美了,气势也更加凌厉了。
时隔六年再度相见,宗兰漪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一旁宗俨之的亲信也下意识紧绷起了身体,手也不自觉摸向后腰的匕首。
计划有变,不能让这位假公主弄出声响,否则,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可后腰原本的那把匕首,却已经无影无踪。
正在诧异之时,一道冰凉悄无声息贴上了他的喉咙。
“别动,要是一不小心成了死人,那可就抱歉了。”
是陪他们一同进来的鸢牒使。
她叛变了?
而另一边,阿媖恭敬蹲下身子朝着时苒行礼。
“公主。”
宗兰漪眼神仿佛淬毒一般看向自己这个曾经最信任的婢女。
自己才是她的主子。
她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去唤一个冒牌货为公主?!
将宗兰漪的这副神态尽收眼底,时苒微微摇了摇头。
“宗兰漪,你和宗俨之,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蠢。”
一个蠢到,以为自己还能再瞒天过海一次。
一个蠢到,事已至此却依旧学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
真是,蠢得天生一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