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丰楼,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每日不管什么时辰,这里都从来是座无虚席。
而禾丰楼,距离春山里不过一街之隔。
三楼的包厢内,张卜今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着酒。
身旁,还倒着数个已经喝空了的酒壶。
小一个月前,张卜今还是春风得意的新榜进士。
他出身两江富室大家,家中世代经商,是两江第一豪商,
钱赚的够多了,就只一心盼望能够出一个入仕之人。
而他,自小便悬梁刺股,笃志好学。
一路从乡试、会试、殿试,披荆斩棘,竭尽所能。
终于,成了张家第一个进士。
那日揭榜之时的欣喜若狂,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但很快,忧虑便袭上心头。
科举考场强者如云,他虽然中了进士,但不过是末等的三甲进士。
进士也分三六九等,一甲进士自然是指头三名,也就是人人艳羡的状元、榜眼、探花。
而二甲进士,则是除了一甲进士外的排名前五十之人。
至于三甲进士,自然是剩下的那些中榜之人了。
此次科举,进士共一百二十名,三甲进士则是六十七名。
而张卜今,在这六十七名中,排了第三十名。
这是一个算不得好的排名。
同是进士,同入集贤院,但一甲多可在陛下跟前伺候,自然出头的机会也更多。
而二甲进士,也多被六部官员相中,调派到各部进行帮忙,有能力出众之人,熬上几年也能留在上京城为官。
但三甲进士的宿命,多数是最终外派为官。
若是鱼米之乡、富硕之地,那自然是好去处。
可外派的那些地方,多是苦寒之地或是民风犷悍的县城。
而要想熬回到上京城,那动辄便是二十年起步。
许多人,直到死都没摸到回上京城的门槛。
张卜今不想步之前三甲进士的老路。
所以,家财万贯的他,在面对那登科宴试题的诱惑之时,没忍住动心了。
他花了八千两白银,换来了一纸试题,期盼能够提前筹备,在登科宴上大放异彩,博得圣上关注。
从此,能够平步青云,为张家光宗耀祖。
可惜,舞弊事发,不仅没能够光宗耀祖,他进士的功名被剥夺,还牵连得族内三代不得入仕。
张卜今根本不敢回两江,不敢回去面对族中之人怪责的眼神。
他后来得知,是有人告官,才将泄题这件原本隐秘之事捅了出去。
而官府最先查的,便是春山里,查的是静安大长公主的独子隋羡之。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那告官之人,应当是和隋羡之有些过节,所以才行此举。
否则,为何春山里会是第一个被查到的地方。
这也让张卜今深恨隋羡之。
只觉自己如今的落魄,都是隋羡之做人做事不谨慎造成的。
又一杯冷酒灌下肚,壶中已然是空了。
张卜今唤了人来,让其再上几壶酒。
醉眼朦胧的他没有发现,这次来为其上酒的小二,他并不认识。
那人低着头,将酒放到了他的桌上。
“张公子,您惯喝的千日春没了。最后一壶,被春山里的隋羡之隋公子派人要了去。您要不尝尝这些桂花酿?也是我们禾丰楼的招牌。”
千日春,是禾丰楼最金贵的酒,一壶百两,比寻常酒水贵了百倍都不止。
但张卜今不差钱,这些时日,他一直喝的都是千日春。
如今听到千日春没了,还是让自己最深恨之人要了去。
他只觉怒火上涌,怎么都压不住了。
“连千日春都要同我抢!我倒要同他说道说道,凭什么他就要一直害我,一直针对我!我的进士之位都丢了,如今连酒都要跟我抢!”
平日里还会忌惮隋羡之的身份,但如今,酒意上头,张卜今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直接便让人备好马车,醉醺醺朝着春山里去了。
春山里内,自然还是没什么伺候的人。
张卜今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轻车熟路找到了隋羡之最常待的那间屋子。
他之前,也曾是这里的常客,对这里的布局自然不陌生。
一进屋内,一股扑鼻的香气涌来,张卜今踉跄着朝里头走去。
没走几步路,就发现了躺在那里的隋羡之。
他刚准备扯起地上的隋羡之,同其争论几句,却突然觉得浑身热得发烫,感觉气血上涌。
就连隋羡之那张他深恶痛绝的脸,一时间都有了些惑人的感觉。
片刻后,张卜今晃了晃头,踉跄站起身,直接拉起隋羡之的腿,跌跌撞撞朝着内室走去。
身后的房门半遮半掩,两人一人昏迷,一人酒醉,全然没想过将那房门关严实。
一个多时辰后。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自家公子还没召他们过去侍奉。
在后院等候着的下人有些疑惑,悄然到了房间外。
却见房门都未曾遮掩,就那么半敞着。
难道,公子出去了?
“公子?”
那下人唤了几声,见屋内都没什么动静,便推开了房门朝内走去。
片刻后,屋内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而此刻的迦南伯府,时苒以醉酒的名头,正光明正大躲开了府中晚膳,正在自己房内休息着。
这个时辰,怕是一切已经木已成舟了吧。
时苒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讥讽。
隋羡之不是最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那便让他自己尝尝其中的滋味。
至于张卜今?
他醉酒这些时日,听闻在禾丰楼借着酒意糟污了一个良家女子。
不过是他足够有钱,用银子平了事,那姑娘家里才未曾告到官府里去。
不过,那姑娘几日前,听闻是投河自尽了。
张卜今花钱平了事,依旧是禾丰楼里醉生梦死的张公子。
而那姑娘的父母得了银钱,听说立刻为儿子操办起了婚事。
唯有那个真正受到伤害的姑娘,永眠在了冰冷的河水中。
时苒几日前便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此事。
上京城里传的也是七七八八了。
她本想过些时日收拾了这张卜今。
如今隋羡之设下了这所谓的圈套,她便干脆顺水推舟,将这两人凑做堆一起收拾了。
恶人制恶人,真是一出好戏。
而深夜的公主府,静安大长公主无力地靠在身旁的侍女身上。
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隋羡之,她的眼神中满是绝望。
“本宫做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