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
皇帝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在皇后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朝自己走来,一派轩然气度的宋微兰。
这是他的女儿,大邺的雍王殿下,也将是未来的大邺女帝。
而距离她成为女帝,目前,只差最后一步了。
宋微兰在宫婢伺候下脱掉外氅,而后熟稔从一旁宫婢端着的托盘上端起药碗,腰脊挺直跪在床榻前,伺候皇帝用药。
“父皇怎么如今越发小孩子了。这药,本该是半个时辰前就用的。儿臣可听内侍官告状了,说这药热了凉,凉了热,已经五六回了。”
皇帝看着宋微兰,轻笑一声。
“这宫里,数你最有孝心。”
无论前朝朝政多么繁忙,都会来每日给自己请安。
自己病了,她便亲自试药,丝毫不顾自己身体的健康。
这几年,他早已彻底将宋微兰选定为自己的继承人了。
迟迟不给最后那一道圣旨,也是有他的顾虑。
“兰儿 ,朕知道,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喝完汤药后,皇帝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吓得满殿伺候的人都跪了下来。
宋微兰皱起眉头。
“父皇,您说什么呢?太医说了,只是风寒,好好用药便能好了,不许想这些事!”
皇帝却摇了摇头。
“人,终有一死。尊贵如天子也逃不过这一劫。朕的身子,朕有数,也就这几天了。”
他早些年为了再生一位皇子,在后宫女色上伤了身子,这些年来即便撒手不管朝政一心将养,也是没能养回来几分。
好在,这个女儿争气,没有辜负他的信重。
只一条他不满意。
那位曾经他精心挑选的驸马,曾经他最信任的时卿,如今却成了他的心头刺。
皇帝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退下,如今,这里便只剩下了帝后以及宋微兰。
在皇帝看来,这才是能说心里话的一家人。
“朕,属意你为大邺的下一任天子。”
皇帝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宋微兰下意识抬头望向了他。
可是,接下来皇帝说的话,却让宋微兰彻底无法接受。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亲手处死时冉。”
什么?!
此话一出,不光宋微兰无法接受,就连皇后也惊了。
“父皇,为何?阿冉这些年来为大邺尽心竭力,从无任何错漏。若是他有过错,您同儿臣讲,儿臣一定重重责罚他!还请您给阿冉一次机会!”
宋微兰重重叩首,不明白为何父皇要自己驸马的性命。
皇帝艰难叹了口气。
“正因为他太过出色。所以,朕不能容许,他日你登基之后,身边有一位这么能干的皇后!”
这位曾经他无比满意的时卿,朝政之上,的确是最趁手的一把剑。
可若是换成皇后这重身份,他便是大大的不合适!
“他是朝臣人人敬畏的时相,背后的迦南伯府在军队颇有势力。即便迦南伯这些年退了下来,但当年的关系还在,影响还在。一旦你登基,只要你生下皇子后,以时冉的能力,完全能顷刻间要了你的性命,扶持皇子上位。而他,便是大邺真正的主人了。届时,这江山,是姓宋还是时?!”
皇帝的担忧,是处于他的身份必须考虑的。
他也惋惜时冉的能力,可他,绝不会去赌时冉的忠心。
“父皇,阿冉他不会……”
宋微兰还想求情。
可皇帝打断了她。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他不会,不代表迦南伯府不会。雍王,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道考验。用时冉的性命,换继位的诏书。”
从兰儿,到雍王。
代表皇帝的不可置疑。
圣上此刻身体已经极为孱弱,说几个字便要歇上一歇。
“若你执意保他,朕薨逝后,会将恒王的王孙过继到膝下,传位于他。”
“朕不能拿大邺江山去赌。你是朕的好女儿,朕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最为正确的抉择。”
“兰儿,日后登基之后,这世间男子任你挑选。便是你觉得时冉千好万好,无可替代,可时日久了,也都会淡的。”
不,自己不能!
宋微兰如何能对时苒下手。
在她看来,阿冉是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如今的一切荣光,都来源于阿冉。
如果没有阿冉,她不过是皇宫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端庄柔顺地过完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
阿冉对她来说,绝不仅仅只是驸马而已。
她眼含泪水,抬起头看向皇帝,刚准备说出拒绝的话语。
突然,殿外传来内侍急切的通传声。
“殿下,雍王府急报,太傅时大人,于王府内服毒自尽!”
什么?!
宋微兰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殿外。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皇帝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看向跪在地上仿若已经呆滞住的宋微兰,轻叹一口气。
“去吧,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倒是对你十足真心。”
时冉,你当真是多智近妖。
怕是从朕召雍王入宫那一刻,你就猜到了朕会说什么。
你怕雍王为难,所以替她做了这个决定。
可惜了。
宋微兰猛地爬起身,循规蹈矩的她,连行礼都忘了,大氅也不穿,直接便朝殿外冲了过去。
“殿下,外头下着雪呢!”
隔着殿门,皇帝也能听见外头宋微兰身旁内侍焦急的声音。
“来人,朕要拟旨。”
皇帝吩咐道。
身后扶着他的皇后,眼眶也是微红。
那个聪明绝顶,每一步都能算无遗策的人,真的就这么去了吗?
回雍王府的路上,宋微兰没用马车,而是直接从侍卫营处骑走了一匹快马。
上京城的街道除非军情急报,一般是不允许快马疾驰而过的。
可宋微兰骑得又急又快,几乎是风一般闪过。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心想要尽快回到雍王府。
她不信!
一定是那些人弄错了!
阿冉怎么会服毒?!
不可能!
终于,到了雍王府门口。
等在门口的,是时苒的侍女烟墨,也是如今雍王府的管事侍女。
烟墨双眼通红,显然刚刚大哭了一场。
看到烟墨的神情,宋微兰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这几年磨练下,骑术愈发精湛的她,下马之时却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在了地上。
她一把甩开周围人搀扶的手,踉跄着朝王府内疾驰而去。
然后,她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那个刚刚还笑意冉冉同她告别的人。
此刻,青衫之上已经被鲜血染红。
整个人安静躺在那里,仿佛永远再也不会醒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