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不想听酸儒喷唾沫,怕忍不住当场抽刀子,伸手制止激动的孔胤植,
“孔兄无需动怒,更不用鼓动声势壮胆,小弟三年后就会让伪君子趴下认输,这与圣人是否圣人无关,是小人利用圣人学说争权。
忠孝的起始是一种现象,而不是一种思想,是儒家率先倡导并奉为核心,忠孝由此成道德标准,结束诸侯宁有种乎的混乱,大一统的王朝才能以百年为纪元传承。
这是儒家的无上大功,奇怪的是,周天子明明无法调遣天下,诸侯不崇天子,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但圣人又无比推崇周礼。
周礼核心很简单,身份认定人的阶层、资源分配、权利和责任,以身份贯带德行的等级管治方式。
孔孟之道的核心就是强调上下尊卑,接受自己天生的身份,按自己身份做人做事,平民就该做贱人,贵族就该做贵人。
儒以文乱法,说的就是这种上下尊卑无法长久维持,而又厚脸胡编乱造的维持,直至百姓不堪盘剥,千万人匹夫一怒,让贵人做死人。
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新的贵人又诞生了。
圣人是圣人,不是圣君,圣人从未当朝施政,提倡周礼是为了教化,儒生完全不同,提倡周礼是为了崇圣,进而维护自身权益。
士大夫就在这种明知不对,却又反复强调的矛盾中一遍又一遍重复,改朝换代不停轮回。
因为他们就算觉得不妥,也不敢质疑圣人,不敢大胆改革试验,这与欧罗巴神性的唯一没有区别,同样是统治工具的运用。
但是,欧罗巴创造出来的神很特殊,他们给自己大开后门,说谎只要忏悔就可以,为恶只要忏悔就可以,抢劫、杀人等等,反正只要忏悔就可以,为此又给自己灌输了一个自由的口号,无耻之尤。
中原呢,恰恰相反,过于重视道德治国,以至律法漏洞百出,人情事故纵横官场,明知需要改革,非得注释圣人学说来否定。
于是,欧罗巴具有排他性、攻击性,动乱不止,难以形成大一统国家。我们具有保守性、自闭性,好处是容易让皇帝统御天下。
坏处嘛,就是儒以文乱法。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永远不可能出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悖论,恰恰又是儒生反复强调的两种理论。
儒家治国的自相矛盾,窥一斑可见全豹。
小弟始终坚信,妄图立于不败之地,就是毁灭时刻,孔圣人永远不会倒塌,因为圣人从来没有强制人做任何事。
儒家却迟早会衰落,再回百花争鸣时代,因为儒家把自己困死了,非外力无法解除千年的朝代更迭轮回。
《资治通鉴》中汉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本来就是王道与霸道兼用,怎能像周朝那样,纯用所谓礼义教化呢?况且俗儒不识时务,喜欢肯定古人古事、否定今人今事,使人分不清何为虚名,何为实务,更不知守护何种真理,怎能委以重任!
你看,司马文正地方为官多年,中枢为相多年,学以致用,实践本事是儒家所有被尊崇之人不可比拟的存在,六百年前就说出了同样的道理,但他也只能借汉宣帝之口来说。
道理其实不复杂,复杂的永远是做人做事。儒生明明只是个读书人,屁本事没有,从未治理一地一城,却整天叨叨国家大事,好像手握天下至理。
儒生真正当官后又狗屎不通,只知道竭力保持人上人的尊贵,向圣人拜一拜,心安理得扣剥百姓。
与那些无耻之尤的忏悔之辈有何区别?
这点倒得学习道家,强调自身修行,别干涉别人,呵呵呵~”
孔胤植听懂了,不得不承认,宛平侯读的一手好书,竟然独辟蹊径,短短几句话就把千年顽疾与儒道的前因后果讲清楚了。
他可以瞬间说无数道理来反驳,但他无法反驳,因为他是圣人之后,有自卖自夸之嫌,又因为林威说了,圣人没有实践、儒生自相矛盾,这小子才是真正把自己搞于‘不败之地’。
思索片刻,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向林威拱拱手,“愚兄去斋戒堂见见那几位,贤弟的话会原封不动转达,晚上我们再论道,儒从未以文乱法,只是以德治国,以孝治国,他们也实践过,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林威瞠目结舌,孔胤植已告辞大步离去。
林威真想大笑,老子正在‘悟道’中途,谈兴正浓,你却当了逃兵。
他们?
就他们?
他们与你可不一样,他们先是官,然后才是士大夫。
敢反驳一句,老子跟你姓。
林威喝口水润润喉,看到一旁眼冒绿光的张嫣,把他猛得吓了一跳。
“为何这般眼神?”
张嫣这是羡慕崇拜到极致,闻言无声大笑,脸上挂满灿烂的畅快,
“郎君,您辩服了衍圣公,他可以找无数道理来反驳,但他也会被自己的道理反噬,但凡要点脸,他们根本说不出口,衍圣公这是逃避。
您已经说到儒家的本质劣根性,错的不是圣人,是儒生乱用圣人学说,他们永远不可能胜,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圣人恰恰没有治国实践,这是圣人学说的绝对软肋。
郎君可把刚才的话刊印天下,为改革助威,堵死聒噪之口,聚拢有识之士,成就无上大道。”
林威眼色一亮,有理,妙啊,这才是真的阳谋。
但他转瞬叹息一声,“若我所料不差,陛下一定会主动挑起朝堂权争,以降低自己的危险,但他不知道,这个时期挑起权争,如同火药厂里扔一个火折子,这是自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