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时,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倒有些北国风光。狂风怒卷雪花,就像风中狂舞的柳絮,肆意飘飞;又像调皮的精灵,随风飘来,倏地钻入人的脖领,化成一滴滴冰冷的雪水,刺人神经。行在风雪之中,犹如面前蒙上了白纱,丈把远就模糊看不清楚。
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马车沿着贯穿宫城的东西横街,穿过宫城的万寿门不久,就到了东止车门。下了车,早有等候的宦者递上斗篷,引领着向太后宫走去。
太后宫位于宫城的东北角,南面是散骑省官衙,北面就是宫学所在的华林园。齐梁两代,皇帝常常设宴讲经于此。太后宫虽然位居一角,不过面积却是不小,足足占了宫城的一成左右。高祖后妃不多,所以太后宫虽然面积广大,却是冷冷清清,萧索无比。
雪虽然下的越来越大,不过有着宦者的不断打扫,宫中道上的积雪并不多,行走上去并不光滑。陈逸走在最后,看着身前的宝宝紧裹着身上的斗篷,躬着身子在风雪中艰难行走,心中不由的好笑。在江北生活了那么多年,宝宝依然不能适应江南的这点风雪,体质之弱自然与他这些年来服用五石散有很大的关系。
宝宝同样就读于宫学,只是除了诗文经学以外,再拿不出骄人的战绩。即使最擅长的诗文,也是被陈逸远远地抛在身后。与受到徐度等诸师推崇,且又能治家致万贯的陈逸相比,在陈顼面前受到的宠爱自然不会太多。文不成武不就,又得不到父亲的宠信,失落的安成王世子只好和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们混在一起,在服用五石散之后的躁动中,赋些香艳诗文在女妓面前彰显自己的才识。
陈逸和宝宝并不和睦,交往也不太多,相互照面之间,天气之类无聊的话语更多于关心。和母亲是酒家隶(酒吧女)出身的老四叔坚,陈逸和他的关系更是不堪,眼神之间的交流远多于言语之间。无他缘由,只是陈逸后世的心结作怪而已。
章太后就是高祖陈霸先的续弦章要儿,今年刚刚进入花甲之年。和高祖育有一子,名陈昌。高祖去世后,衡阳王陈昌还在关右充当人质,群臣只好拥立一直跟在高祖身边的侄子陈蒨继承大统。平定王琳以后,北周企图扰乱陈朝政局,令陈朝陷入内乱以便夺取江南之地,所以立遣陈昌回陈,然则在归途的长江中莫名落水而亡。这令痛失爱子章太后对皇帝陈蒨恨之入骨,然而对于一同跟随陈昌充当人质的侄子陈顼痛爱有加。爱屋及乌,宝宝和陈逸也是深受太后宠爱。
给章老太后拜过年后,陈顼就受诏前往太极宫与皇帝商讨大事,留下柳王妃和太后叙话。陈逸陪着章太后说了一阵话,逗得太后欢心不已,随后就被闻讯赶来的伯恭、伯固拉到了太后宫中的一处暖房中。
“大兄,你让找的古贝子没有找到,不过我见御花园里的白叠子与你所说的颇像,你看是不是?”伯固说罢,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递给陈逸。
大兄是陈逸的一帮小弟对陈逸的称呼,若不是此时还没有“哥”这个称呼,陈逸肯定会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大哥。
古贝就是后世的棉花,古贝织成的布称为白叠。因其洁白柔软,舒适结实,很受此时士人豪商的喜爱。只是古贝只有珠崖或者西域才有种植,中原和江南并不出产,所以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一匹白叠在建康居然卖到了数百贯乃至千贯,这让一心钻到钱眼中的陈逸看到了商机。陈逸前世的家乡就是全国有名的商品棉基地,棉花种植管理对于农家出身的陈逸并不陌生。
天嘉三年,从北周回到建康的陈逸受封为康乐侯,食邑五百户。康乐县也就是后世江西万载县,那里土地肥沃,水利便利,气候很是适宜棉花种植。加之陈逸对轧棉、纺纱、织布等技术也有涉猎,陈逸自然不想放过这一巨大商机。
只是珠崖、西域远隔万里,交通不便,古贝子不易取得。不过陈逸记得此时的棉花在世家大族的花园之中多有栽种,被当做观赏花卉,所以就让诸位小弟代为寻找。
“白叠子?”陈逸心中疑惑,伸手接过仔细观看。种籽表面毛绒绒一片,绒丝细长洁白,撕开绒毛,露出黑色的包衣,不是棉籽又是何物?
“就是,就是。”陈逸欣喜地答道。随即脸色一沉,沉声问道:
“此物已经找到多时,为何现在才给我?”
“大兄,你说的是古贝子,却未说白叠子。我如何知道白叠子就是古贝子?”伯固辩解道。
梁朝以后,棉布被称为白叠,所以棉籽又被称为白叠子。孤陋寡闻的陈逸仅凭后世的记忆,对这档子事自然不知道。
“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陈逸将布包揣入怀中,拍了拍伯固的肩膀说道。
“大兄,你……你说好的赏金……”伯固和伯恭显然不想就此算了,弱弱的提醒道。当初陈逸使众小弟寻找棉籽时,曾经定下每斤十缗的赏金。
“哦,赏金哪,应该的。”陈逸一本正经地说道,看着一脸喜色的伯固和伯恭,突然又笑盈盈地说道:“不过,你们俩这几年欠我的钱,是不是也应该还了。”
“大兄,老头子对我等管的太紧,我们手里实在是没钱哪,再说你不给钱我们怎么还帐啊?”笑容顿时在伯固和伯恭脸上凝结,随后变成了苦瓜脸,却是理直气壮地答道。二人虽为皇子,但是皇帝老子勤俭持家,二人还未封王,吃穿用度额度自然不多,只好一再向手中富裕的陈逸借钱。日久下来,二人加起来已经欠下了近千缗,只是在皇帝老子的严管下,哪里有钱还帐。
“好了,这次就算了,赏金还按原来说的发放。只是你俩也该紧紧手了,欠我的钱息今年也必须还清了,否则别再想从我手中借得一缗一钱。”陈逸无奈道。两个家伙都把把自己当成国有银行了,从来都是只有借没有还。不过也不只是他们二人,手下的小弟或多或少地都欠着陈逸的帐,只是没有他们二人多罢了。
陈逸虽然不在乎这些小钱,只是如此下去,必然助长他们好逸恶老的脾性。尤其是伯固,天性痴酒,每日都要数斤酒下肚,从来不知积攒钱财。没有钱喝酒,就伸手向陈逸去讨。在原来的历史上,伯固正是因为如此才成为诸王中最贫者。但是在陈逸一帮小弟之中,尤以伯固对陈逸最为亲近。陈逸自然不希望自己这位兄弟如原来历史上除了痴酒外从无作为的废柴,所以今天陈逸才定下期限逼着他们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