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龙溪县衙前,已经搭建了一个巨大木台,陈逸、黄陈王等几大家主,以及城周各村寨的村耆、里司【注1】分立其上。台前七八个木笼置于台前,林伯连等人的首级盛放其内。一个个龇牙咧嘴,面目峥嵘,有的还滴滴滴答答地滴着鲜血。数十林、苗、钟、蓝等蛮僚世家的城中亲眷以及他们的死忠分子,在身着明盔亮甲官兵的看押下,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站在台前。
城门处和县衙的八字墙也都贴满了露布【注2】,历数林氏豪强祸乱龙溪的罪行。
此时的龙溪城,万人空巷,冷冷清清。县衙前的广场上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挤满了被里司或伍伯【注3】召集来的百姓。他们中既有华人百姓,又有归化蛮僚。可无论华蛮,他们大多身着麻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与吴地百姓相比,显然要穷困的多。
待百姓基本到齐以后,一个小吏手持露布登上木台,向陈逸轻轻一揖,走到台前,挥了挥手,止住台下百姓喧哗,随即大声念道:“龙溪县子、南中郎将、龙溪县长教喻四民,林伯连人等,卉服断发,本迷爱敬,无闻训义,勾连贼奸,苞藏鸩毒,敢行狼戾,叛变朝廷,并助凶孽,遏绝九赋,剽掠四民,阖境资财,尽室封夺,凡厥仓头,皆略黔首,蝥贼相扇,叶契连踪。陵奉圣命,率令讨贼,大军所至,匪兵请降,元恶拒捕,现已伏诛。斧钺所临,罪惟及林氏暨帮凶,胁从不问。龙溪士民,久被驱迫者,明加抚慰,各安乐业,流寓失乡,即还本土。若执迷不改,同恶趑起, 斧钺一临,罔知所赦。龙溪既定,人心宜从,各安常业,……有田产为林氏暨其帮凶霸占者,速报官府,待查明后,即予退还。……”
小胥刚念完,下面的百姓就群呼起来:
“县主万岁,尽诛林氏。”
“杀光林氏,还我田产。”
……
一时之间,百姓们群潮汹涌,激动万分。龙溪城百姓多为华人,这些年来在林家高压统治下,华人们受够了以林氏为首蛮僚世家的欺辱。加上这些百姓多为柳营江戍卒后人,先人的的武勇和热血尚存。如今官军再夺龙溪,华人屈辱的历史终于过去,心中的屈恨顿时发泄出来。一个个挥舞着拳头,向台前的那些林家亲眷、帮凶以及死忠冲去。
顿时那些林家亲眷、帮凶及死忠就遭了殃。近处的百姓拳打脚踢,远处的百姓则投掷石子、土块甚至槟榔和烂菜叶子,不一会儿,二十多人个个满脸血迹,衣衫褴褛。就连看押这些人的官兵都遭到了波及,鼻青脸肿,身上披满了烂菜叶子。至于那些归化的熟蛮,则一个个弓着身子,躲在一旁,惟恐受到波及。不过好在这些华人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蛮僚世家身上,他们并未受到华人百姓的攻击。
“咣咣咣……”伍伯们连忙敲响铜锣,叫停了百姓的愤举,随后请陈逸走向台前。陈逸清了清嗓子,向台下的千余百姓大声说道:“诸位乡老,本官即是朝廷所遣龙溪县主陈叔陵。”
伸手止住了百姓诸人的参拜以后,陈逸又继续说道:“林氏把持县政多年,欺压百姓,为祸乡里,作恶多端。后又追随闽寇陈宝应,勾连蛮僚,叛离朝廷,令龙溪百姓民不聊生,颠沛流离,苦不堪言。本官率朝廷大军兵临龙溪,幸得黄陈王等义族相助,诛杀林伯连,剿灭叛军,还龙溪士民姓一个朗朗乾坤。现今虽龙溪城叛匪已除,只是林氏实力尚存,又有苗、钟、蓝等世家为虎作伥,他们倚恃坚城,拒不降服。若要龙溪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就须将此辈叛匪彻底剿除,收回他们霸占之田产。如此龙溪方可安定,百姓尚可存活。”
说到这里,陈逸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只是官军兵力不足,不敷使用,所以本官在这里,恳请诸位乡老,助本官彻底铲除林氏叛匪。那些原为林氏驱使之乡兵,概不追究前责,重拾刀兵,各回本伍,助本官剿灭叛匪,以谢前罪。同时本官承诺,从即日起,官府即遣人核查叛贼田产,登记造册,待核查完毕,当即归还田产,分配土地,减免租税,赈济贫苦;不论族群,凡自认为陈人者,本官一概平等视之,令尔等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还龙溪士民一个世道清平、民富境安的新龙溪。”
“多谢县主,我等愿意听从县主号令。”
“县主英明,我等愿追随县主剿灭林氏叛匪。”
“县主威武,我等愿加入乡兵。”
……
陈逸一番话讲完,尤其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更是令百姓群情激奋,欢呼雷动。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来言,饥有所食,寒有衣穿,是他们一辈子的梦想。
温饱两个字在后世人看来,可能是最低的生活要求;可对于这个物质匮乏时代的百姓来讲,却是他们梦寐已久的追求。
那些归化蛮僚,也是个个激动不已。他们大多是梁军开拓龙溪时,被俘或劫掠过来的生口【注4】后裔。林仲连把持龙溪以后,他们虽然被林仲连从华人手中解救出来,可是他们的身份并未改变,只不过变成林、苗、钟、蓝等蛮僚世家的佃客、家僮,承受的盘剥反盛于前,日子过的更加悲惨凄凉。
他们虽是蛮僚出身,可几十年下来,他们已经完全融入龙溪,他们的根同样在龙溪。在林伯连时代,他们这些卑贱的归化蛮僚,一样会被以林氏为首的那些蛮僚世家看不起,一样会和华人遭到林氏等蛮僚世家的欺压,一样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也只有在送他们上战场时,他们才会被提及同族的情谊,认同同族的身份。可一旦埋骨沙场,他们就会迅速被遗忘,他们的妻小也唯有卖身于大户人家,以求活命。
他们和过着游耕生活的祖先不同,经过几十年的同化,这些归化蛮僚早已学会了华人的耕种方式,也认识到了土地的重要,更加贫困的他们更渴求饱暖的生活。
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救赎,陈逸不分族群,一概平等的承诺,让他们看到希望。日后他们再不会遭到鄙视,更不用担心遭到清算。他们将会和华人一样,只要他们自认陈人这个身份,他们一样会得到土地,一样会拥有房屋。
【注1】里司:里是古代基层行政单位,100户为一里,主官称为里司。南北朝时基层官制为五家为伍,伍长主之;二伍为什,什长主之;十什为里(100户),里魁主之;十里为亭(1000户),亭长主之;十亭为乡(户),乡有乡佐、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各一人。乡佐、有秩主赋税,三老主教化,啬夫主争讼,游徼主奸非。除此以外,还有村一级的社会组织,一般由有声望的老者主持村务,称为“村老”或“村耆”。
【注2】露布,泛指布告、通告之类。
【注3】伍伯:亦作“ 伍百 ”,役卒。多为舆卫前导或执杖行刑。
【注4】生口:意思是俘虏;指奴隶;牲畜。这里指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