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文徵晖的话,永继帝不动声色,但是心里也有震动。
实际上他自己何尝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所以,当贺友兰提出在岭南再设市舶司的时候,把岭南的港口变为商运港口的时候,他否定了这一提议。
虞朝在安康帝时,出现了倭寇问题。
到了万载帝时,包括郑家、肖家在内的武将集团,对倭寇浴血奋战,终于换得了沿海地区的稳定安稳。
倭寇的背后其实是南方走私的极度泛滥。
海商由于无法获得合法的经营许可,只能摇身一变,成为海盗,依靠走私,赚得盆满钵满。
大部分倭寇实际上他们的打手和马仔。
少部分也是海盗,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和沿海的走私犯相勾结,赚取暴利。
烧杀掠夺不过是顺手而为,最初为了给沿海官府增加负担,忌惮海盗和走私犯们的势力。
谁知后来越发过分,视沿海百姓为鱼肉。
万载帝在位的时候,曾经开了一段时间的海运,发给南方海上船引,让他们能够正常贸易。
没想到的是,两三年时间,倭寇问题竟然就偃旗息鼓下来。
那些海盗争着想获得合法身份,自然不会再依靠倭寇行凶逞强,四处掠夺。
然而在万载帝后期,因为朝廷上下对于行海运一事争论不休,各派互相攻讦。
恰巧此时,沿海地区蒙受了一场台风之外之灾。
漕运派趁机夸大海运船只所受损失。
京城里面也是流言满天飞。
只说朝廷倚仗海船过甚,结果海神喜怒无常,片帆不存。
南北货殖粮食无法调度。
京城要无粮可食用。
一时间米价大涨,粮商囤积居奇。
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而钦天监上报说,沿海风浪灾祸要延续数年。
漕运派趁机占了上风。
万载帝当时身体不好,也不想多生波折。
为了稳定朝局,所以又下令禁止海运。
到了永继帝继位,沿海走私又开始兴盛。
不过好在倭国的内乱似乎平息。
倭寇的数量没有那么多了。
倭寇之祸,也在于倭国蕞尔小国,却连年征战不止。
弹丸之地却番邦林立。
各邦所养名武士者,动辄如丧家之犬。
所以,沿海的海盗走私犯,才能把这些落魄流浪的日本武人纳入麾下。
所以,永继帝认为,南方沿海比万载帝时已经安定不少,再开海运不必冒太多风险。
“文爱卿,如今沿海诸地倭寇之乱骤减,开海不过数载,海盗之祸也日渐平息。海运获利,用于整饬海防,充实国库。至于海上风浪之灾,朕命人广招沿海贤才,精通水文潮汐,海运损耗,逐年递减。文大人,朕不是一个钦天监几句话就能唬住的皇上。”
万载帝时,钦天监掌控在太常寺手里,太常寺由礼部尚书兼任。
礼部尚书向来不主张开海。
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就好,为什么要跑出去做生意?
不符合大国气度。
读书人向来钱瞧不起商人。
礼部主持天下科举,视开商路这种事情为不务正业,是舍本逐末。
永继帝登基后,让自己做太子时候的伴读做了太常寺卿,把钦天监掌握在自己手里。
文徵晖得承认,永继帝的手段比他爹可刁钻多了。
想糊弄这么个皇帝不容易。
“可是皇上,开海之后,商人所获,动辄巨万,这一点无可否认。南方等地本就鱼米丰裕,再加上海运的丰厚利润,将更加富足。可是富足之地未必臣服朝廷。臣刚刚给皇上背的《吴王濞列传》之内容,足以证明臣说的没错。吴国至富,反而不臣之心最盛。天下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永继帝的拳头紧了紧。
这番话不好反驳。
王朝统治经常面临这种问题,太穷的地方容易动乱频发。
可是特别富裕地方的人一身反骨。
太穷会穷则思变。
太富的地方甚至不把朝廷看在眼里。
只有半穷不富,吃不饱饿不死的地方,最听朝廷的话,最念皇上的好处。
当年世祖为什么不在南方推行水稻杂交之法,那就是怕南北贫富差距过大。
北方思变,南方不服从朝廷。
那就糟糕了。
所以把进献杂交之法的进士杀了了事。
现在开海运也面临这个问题。
港口自然大都在南面。
海运一起,沿海各省都蠢蠢欲动。
这样会不会造成富者越富。
都不需要穷者越穷,只富者越富这一条,便要生出多少事端。
不患寡而患不均。
“只要向海商多加赋税,国库充盈,可以投入更多去经营北方诸地,不是两全其美。”
文徵晖听了,忽然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那笑声里面好像有抑制不住的嘲讽。
永继帝死死盯着他。
“文爱卿,你在嘲笑朕吗?”
文徵晖摇摇头。
“皇上啊,淮南淮北一河之隔,您看淮南的银子用在淮北那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