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四月下旬。
周六上午,宁欣去医院探视宁妈妈。
宁妈妈经过两个月的专业治疗,情况好转,她已经恢复基础的自理能力,只是还是不认人、说胡话。
下午,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她一进四合院便被秦阿姨拦住,说何东帆父亲来了,要和她单独谈谈。
秦阿姨把宁欣带去茶室。
何东帆的父亲也不废话,直接摆出何东帆的期中考数学试卷:“宁老师,你看看。”
宁欣拿起卷子。
一百五十分的满分,何东帆考了七十八分。
宁欣还记得,上学期期末,他数学考的是七十二分。
六分的差距,不足两道选择题分数,运气好点,也不止提高六分。
显然,何东帆的父亲对此不满意。
宁欣翻阅何东帆试卷,她发现他选择题错的多,反而前三道大题都有得全分。
这样看,还是有进步的。
何东帆父亲忽然开口:“宁老师,当时小帆不愿意回家,我急着找他,给你钱你却不收,说明你是个正直的人。而且小帆中考那会儿在你的帮助下成绩确实突飞猛进。”
宁欣把试卷放下,等着他的后话。
“所以我才答应你来做这个家庭老师。”他话锋一转,抬眸看她,“可现在半学期过去了,小帆的成绩看不见进步,那我们原来约定的要过及格线,看来是做不到了。”
宁欣察觉他的意图,微微蹙眉:“您是要打算带他回家?”
何东帆父亲也不藏着掖着:“确实是这个打算。”
宁欣有些急,挺直腰杆:“您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何东帆的父亲话语间是让人窒息的不容反抗,“小帆马上高二结束了,我不能再放由他如此下去。”
宁欣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当时说好的是期末过及格线,这才过了半学期。”
何东帆父亲手指在试卷上重重一点,提醒她事实:“半学期,这就是半学期的成果!他还有几个半学期能荒废?!”
宁欣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何东帆父亲微微放缓语调:“你和小帆关系好,我能看出来,但你明显不适合再当他的家庭老师,你没有这个能力。”
宁欣被当头一棒。
她深吸口气,咬咬唇,很坚定地与他对视:“何先生,是我的问题,是我自身教学水平有限,您可以给何东帆换一个资深的家庭教师。”
他很直接:“我会的。”
宁欣毫不怯弱:“但是,这不是您不信守承诺的理由。”
对于宁欣的直面反驳,何东帆父亲显然诧异:“你说什么?”
宁欣:“当时说好的时限是一个学期,现在才过去半学期,那何东帆就不算没完成指定目标,如果您现在强制带他回去,就是食言。”
“……”
宁欣微微攥着手指,语气加重:“您作为他的父亲,对他有期许,有期盼,有要求,那对自己呢?您自己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对自己的孩子做到最基本的信守承诺吗?”
这质问一落下,茶室静谧一片。
好几秒,一声讽笑:“呵——”
何东帆父亲端正语气:“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说道!”
宁欣硬刚:“但您这个做法不对!我作为何东帆的老师……”
何东帆父亲举手打断:“你被解雇了。”
一句话,彻底剥夺宁欣和何东帆的联系。
事实就是如此,她再没有理由和立场对他有所说词。
宁欣带着些气性站起身,礼貌性对他颔首,转身走了两步,顿住。
她脑袋里想起和何东帆的相处,想起他对自己的善意和帮助。
她突然觉得,她和何东帆已经不仅是师生关系,更趋近于朋友。
那么做为朋友,她不能袖手旁观。
宁欣不吐不快,转身:“何先生,您作为父亲,给了他生命,可这不代表您可以掌控他的所有。您觉得自己在表达爱,可您的父爱,连基本的关怀和理解都没有。您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您回去,也不关心他为什么不愿意,只是单单‘不愿意’三个字在您那里就是错,对吗?”
何东帆父亲根本不愿意听任何说教,指着门口语气加重:“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还没说完。”宁欣没有退缩,“何先生,如果自由和解释,对您来说是叛逆和顶嘴,那你永远也当不了好父亲。”
“啪——”何东帆父亲气急,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水被震出顺着桌檐滑落,他怒气振振,“你可以离开了。”
这时,半掩的茶室大门突然被推开。
何东帆大步闯进来,朝着宁欣的方向。
他走路带风,一把抓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时,他推她一把,把她推出茶室。
他唇线抿直:“你去书房等我。”
接着,茶室大门紧紧闭上。
宁欣在紧闭的门前站了两秒,往书房走。
宁欣到书房,把书包放下。
她站在窗户边,院内那三棵桃树,已经结出小果果。
大概十来分钟,宁欣听见何东帆的脚步声。
她转头盯着书房门口。
随着脚步声趋近,何东帆走进来,手上还端着果盘。
他神色自然,一点戾气都没有。
如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走近,朝她伸手支着果盘,微微露出虎牙要同她分享:“尝尝,秦阿姨一大早买的。”
宁欣哪有心情吃水果,她面色担忧:“你和你爸说什么了?”
“说好了。”他把果盘往书桌一放,微靠着书桌,用小叉子叉水果放进嘴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期末,数学过一百分,如果没做到,他以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百?”怎么又加了十分的筹码?
何东帆垂眸,又叉起一块水果放嘴里,微鼓着腮帮子看向宁欣:“你不是说,相信我可以吗?”
宁欣被噎。
她又不能说那些都是她学的教师鼓励话术,也是没带几分真诚。
她转移话题:“你真的愿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愿意。”何东帆又入口一块水果,漆黑的眸很坚定,“所以宁老师,接下来,靠你了。”
“靠、靠我?”宁欣明显惊楞,感觉一块大山被他抛过来。她蹙眉思忖两秒,给他讲道理,“学习要靠自己。”
她这副小心翼翼‘推卸责任’的模样把何东帆逗笑。
他点头:“行,我努力,你也努力,行不?”
宁欣有种被逼上梁山的压力,她也只能闭上眼睛点头。
下一瞬,又摇头:“不行,你爸刚才已经把我解雇了。”
何东帆把小叉子往果盘一扔,手抄着:“我都听到了,你和我爸的话我都听到了。”
“……”
“所以刚才我和他谈条件,你继续帮我补课,期末超过一百分。”他稍稍挑眉,“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分量太重了。
何东帆轻笑一下,抬手:“合作愉快。”
宁欣看着他举起的掌心,缓缓抬手,好几秒也没拍上去。
总觉得,这一拍上去,就算画押和他一起承担这胜算不高的‘赌局’了。
她并不是不能承受压力,她现在心里隐隐的退缩是因为何东帆父亲刚才的那句话。
——你明显不适合再当他的家庭老师,你没有这个能力。
客观公正的自省,她确实不及专业资深的教师。
如果何东帆因为和自己相处好,才选择自己,从而让他输掉这场‘赌局’……
何东帆见宁欣迟迟没动作,抿住笑意,趁着她发愣直接拉住她手腕往自己掌心一拍。
他快意道:“结盟!”
宁欣手心微微的触感。
她收回手,抠抠掌心,提醒他:“何东帆,你可以找一个有经验的家庭老师,你的胜算更大。”
何东帆扬扬眉,坐下:“可是我对你有信心。”
宁欣不太明白他对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半学期提高了六分吗?
何东帆:“你刚才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没有第二个老师会那样做。”
他抬眸,漆黑的眼眸很明亮:“你说我可以,我也觉得你可以。”
宁欣没法接这话。
何东帆看着宁欣,徐徐皱起眉心,连坐姿也端正起来:“宁老师,你整天说我可以,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你不会就是随口说的吧?”
“!!!”宁欣倏然转身,拉开书包拉链拿教材,嘴硬否认,“当然不是!”
何东帆侧着身子偏头去看她神情,忍住不笑。
经此一番,何东帆真的上心了。
以前,宁欣稍微多布置一点练习题,他就嚷嚷着做不完。
可现在,他甚至自己去买练习题册。
就连秦阿姨都跟宁欣说,何东帆可懂事儿了,平日里晚上也在书房学习到很晚,叫几次才回房睡觉。
五月末的时候,宁欣参加了一场比赛,最后只获得铜牌。
她明显感觉身体状况不如以前,许教练找她谈话时,她老实交代自己较之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自从妈妈入院,各式各样的费用压在她肩膀上,就连给何东帆补课的高薪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不得不多找几份兼职。
她太忙,太累,也就是仗着年轻而已。
可体育项目,对身体的要求太高。
许教练对她也是有惋惜,可却无法改变她的状况:“宁欣,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
“我想做教练。”
许教练点头,指着她因比赛擦伤的脸颊:“自己多注意,天气热了。”
宁欣点头:“我会的。”
宁欣是右脸颊擦伤,红肿里面有血迹,涂上黄色的药水看上去还挺严重。
周六,宁欣去医院探视。
她刚进病房,明显感觉妈妈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是有神的,有焦点的,有情绪的。
宁欣心脏激动的加快跳动,居然忘记往前走。
宁妈妈缓缓抬手,很清晰地叫她的名字:“欣欣。”
宁欣先是眼眶一热,然后跑过去,抓住妈妈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然后抱住她。
她说不出话,先是掉了眼泪。
宁妈妈心疼地拍她后背:“我们欣欣,怎么就爱哭。”
宁欣好久没听见妈妈如此清晰的思绪,她正激动着,宁妈妈又开口:“等你爸爸下班,我叫她给你买冰淇淋吃,不哭了。”
宁欣瞬间清醒,妈妈并没有好。
下午,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她进书房,看见何东帆背朝房门而坐。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白条纹长袖薄卫衣,在埋头写卷子。
宁欣已经见怪不怪,走过去先把书包放下。
她在何东帆旁边坐下,把他放置在规定位置上的练习册拿过来翻看。
何东帆会在做不出的难题上做标注,等宁欣帮她捋解题思路。
宁欣翻开对折页,里面夹着一张试卷。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是期末模拟考试数学试卷。
上面红色的钢笔写着:一百零三分。
宁欣眼眸瞬间睁大,激动得无以言表:“我就说你可以的,我就说我们这个策略是有效果的,你看你看!”
她兴奋地拍打何东帆肩膀。
何东帆早就笑了。
还因为她如此激动笑得更得意。
他放下笔,侧头,恣意傲娇。
可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
他凑上去,手抬起来伸向她右脸颊。
没碰到,又缩回。
他咬着后槽牙,一拍书桌站起身,脾气败坏又正义凛然:“谁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