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相好感知到危险,所以派你来救她?”伏绾一回永宁殿,便讥讽道。
伏昕坐在那里,一口一口,闷闷地喝着茶;
旁边围了几个叽叽喳喳、喊着“小伏将军”的宫女;
他不理会,也不驱赶。
小宫女们见到伏绾,行了礼便四散走开了。
这是她婚后第一次见伏昕。
实际上,重生之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伏昕;
所以在陇西侯府,她也很少和伏昕说话。
“我欠庄良媛一条命,所以特来为她说情。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老相好’。”伏昕淡淡地说道。
伏绾冷笑道:“既是恩人,人家当初脸都不要,上门提亲;
“将军何不以身相许?省得让她落到东宫,搅得我家宅不宁、还闹出人命?”
庄倩芍——现在应该叫“庄欠芍”了——
向伏昕提亲的事,当初只在洛阳流传;
伏家其他的亲戚,并不知道,包括身在长安的伏绾。
而伏昕,本来也不是喜欢奚落女子的人。
更何况,那女子救过他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伏绾知道;
有这样一名女子,曾出现在他生命中。
所以,伏绾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事;
至于伏昕,估计早就把庄欠芍给忘了。
毕竟他心里,只有伏绾。
“太子妃何苦一再挖苦我?
“你已经是太子妃了;
“人人都知你宠冠东宫,又何必……”伏昕叹道。
伏绾不怒反笑:“‘何必’什么?何必咄咄逼人,不放你那救命恩人一条生路?”
“太子妃既没有容人之量;
“当初为何非要嫁给不可能不纳妾的人?
“为何不嫁给、嫁给……”伏昕没有继续说下去。
伏绾笑道:“什么是‘容人之量’?
“我不懂,还望将军赐教。
“啊……不过我知道‘倩’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的老相好……救命恩人配不上;
“所以我自作主张,给她改成了‘亏欠’的‘欠’。”
庄欠芍,确实认为所有人都在亏欠她。
她很会蛊惑人心,让别人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
伏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觉得自己欠庄欠芍一条命。
不惜得罪自己藏在心里的伏绾,也要从洛阳赶来救她。
这点他就不如元慎。
此刻,元慎在伏绾心里的地位,再度提高了一点。
“太子妃不用说这种话。
“总之我想请太子妃,放庄良媛一马。
“她很可怜……她……”伏昕说道。
伏绾冷笑道:“她可怜?她哪里可怜了?
“难道我天天被她造谣说和男人有私情不可怜?
“被她陷害的裴良娣不可怜?
“被她威胁做帮凶的利孺子不可怜?
“被她害死的赵孺子不可怜?
“更何况,她犯的是杀人大罪、触碰的是大魏律法;
“不是我能保得住的。”
“我在等太子妃的时候,你殿里的宫女说过这些事。
“太子妃很厉害,找到很多证据。
“可是在下官看来,那些证据很弱;
“并不能证明,种种事情是庄良媛做的。
“尤其是赵孺子,听说她嗜酒如命……
“如果庄良媛背后有娘家倚重;
“太子妃,你觉得那些证据够指证她吗?”伏昕说道。
伏绾突然觉得很失望。
赵孺子偶尔会喝点酒,但并不多;
她的肝病并不是喝酒引起的。
伏昕轻信了庄欠芍的鬼话。
或者说……
在伏绾和庄欠芍之间,他选择相信庄欠芍。
伏绾并不答他的话,只问道:“你铁了心要为她说情?”
“是。”
伏绾笑道:“我看,伏昕做了几年将军,怕是忘了怎么求人了?”
伏昕放下那早已凉了的茶杯,走到大殿的正中央,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下官伏昕,恳求皇太子妃,饶庄良媛一命。”
这是伏昕第二次向她磕头。
上一次是在前世的某年冬至,伏昕收留了她、又赶她出去;
最后找到她,冒着大雪,跪着求她回到那个为她买下的大宅里。
她没有同意。
这次也不会。
“伏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答应放庄欠芍一条生路,但条件是……
“以后我都不会见你。
“你能接受吗?”伏绾问道。
“什么?”伏昕愣在原地。
“无论是东宫还是陇西侯府,你都不能涉足一步;
“我也不会去大将军府和大长公主府。
“将军如果能接受,我不仅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当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
“还可以如她所愿,晋她为正三品良娣。
“如何?”伏绾似笑非笑。
她怎么可能放过庄欠芍?
不管伏昕怎么选,都不会影响庄欠芍的下场。
只不过……
她是能想到的,阻止伏昕为庄欠芍求情的唯一方式。
当然,也可能完全没用;
毕竟……
伏昕已经轻信过庄欠芍一次。
所以,伏昕到底会怎么选呢?
“求情的话,当下官没有说过。
“东宫之事,外人不该插手。”伏昕沉默了很久。
从小就喜欢的伏绾;
藏在心底的伏绾;
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弃三品大官的伏绾……
终究还是胜了救命恩人一筹。
伏绾正色道:“那就请将军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若他日,你那救命恩人说我仗位分和娘家倚重欺压她,抢她丈夫;
“我可不依!”
伏昕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夜色已沉,永宁殿外飘起大雪;
伏绾却对表弟下了逐客令。
“天不早了,将军快出宫吧!
“晚了当心出不了城。”伏绾笑道。
不仅伏昕,连宫女们都交头接耳;
觉得太子妃为了避嫌,未免太残忍些。
“太子妃,外面雪大,不好走;
“伏将军到底是太子妃的表弟,不如让将军……”云梦试探道。
“东宫是太子和妻妾住的地方,不是给表弟住的。”伏绾说完便拂袖而去。
对伏昕来说,伏绾的话,比外面的雪还要冷。
他不知道的是,前世,他也这般狠心,将伏绾赶出家门。
不同的是,他被赶出永宁殿,依然是正五品楼船将军、大将军的儿子、两国大长公主和当利侯唯一的孙子;
而前世的伏绾,被赶出去两次,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要像乞丐一样,一路风雪、颠沛流离,不知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在哪里。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恨过伏昕。
经历种种悲惨后,她活得通透又明白——
连亲爹都能赶她出家门,更何况只是表弟?
伏昕没有收留她的义务,留她住了半年,她已经很感激;
但伏昕向她提出的那个“继续住下去的要求”,她无法接受。
伏绾一离开正殿,便看到元慎。
“阿慎一直躲在过道偷听吗?”伏绾问道。
“没有,我才到不久。
“唔……就是在你说以后都不会见他……
“那个时候。”元慎吞吞吐吐。
“是吗……
“是不是又要怀疑自己的妻子和表弟有关系了?”伏绾问道。
“其实,我真挺羡慕小伏将军的。”元慎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