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后,雨水渐渐停止。随着风力越来越大,天空的乌云渐渐被风吹散,露出已经西坠的夕阳。夕阳照射之下,西边的天空如同火烧一般,绽现出绚丽灿烂的彩霞。
雨后的空气是那般的清新,一丝一毫的硝烟味也难以闻到,若不是城南的那一堆堆尸体和摊摊血水,很难觉得自己是身处在刚刚经历过一番大战后的战场。
是的,这只是身处在城墙上陈玉成的感受。不过对于那些踏着泥泞去割叛匪首级的晋中军兵士来说,雨后的空气却是充满了尸臭和血腥。
虽然这个活计吃苦受累,不过由于可以从那些死去叛军的身上顺些小物件,所以这些士兵们干的却是兴高采烈。
在他们的前方,一排排新军战士正端着长枪和刺刀,打扫战场。战场上,时不时地传来一声嚎叫,那是受伤或者装死的叛军被发现后补刀时发出的惨嚎。
本来这本是晋中军和晋南义勇们的工作,新军平时很少参与。不过此番大战以后,秦家兴秦大统制对自己带来的第二镇第一标的新兵很是不满,尤其是刚刚接战时,这些新兵在前面有两道晋中军防线的情况下,居然还出现惊慌失措的行为,这令秦大统制极为光火。所以二镇一标的新兵们也被强令参加打扫战场的工作。
“张怡鑫,这个叛军就交给你了,若是不能把他杀死,你就等着退兵通知书吧!”第三营四队二排排目对这个名叫张怡鑫的新兵极为不满。
一天大战下来,张怡鑫总共开了不到十枪,而且是枪枪放空,没有取得一个成果。与他平时的训练成绩相差极大。若不是张怡鑫是正宗汉人出身,排目很怀疑他是不是与叛军有些关系。
在十几把滴着鲜血刺刀的威逼下,那个叛军虽然抖得厉害,不过两眼之中却是散发着噬人的光芒。叛军兵士年纪并不大,看上去应该不超过十五六岁,稚嫩的面庞上绒毛还未褪尽,凶戾的目光直视着张怡鑫。
在那个叛军目光逼视下,张怡鑫手中的刺刀竟然抖动起来。看着这个比上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的少年,张怡鑫心中的恐惧让他很难刺出这一枪。
对于排目以退兵来威胁自己,张怡鑫其实并不怎么害怕。他不像队伍中众多贫家子弟,当兵的目的是为了让全家有个活命的门路。
张怡鑫出身于关中商人家庭,虽然称不上大富之家,不过家中也颇有资材。在优渥条件下长大的张怡鑫,胆量和性格都有些怯弱。
不过陕西暴乱发生以后,张怡鑫的命运开始发生转变。去年四月,暴乱首先从大荔县八女井爆发,而张怡鑫的家恰恰就在八女井。暴乱发生的当日,张怡鑫和二弟随父亲在西安城巡查自家商铺。
留在八女井的爷奶和两个叔父全家,以及母亲兄弟姐妹,一家老少二十七口全部被暴匪杀害,两个姐妹更是被暴匪先奸后杀,不满两岁的幼弟被暴匪活活摔死在井台之上。
暴乱结束以后,当父亲从一个逃到西安城中的家仆口中得知当时的惨况以后,当下昏倒,醒了之后就大肆变卖财产,以变卖所得全部捐献官府平叛。随后又把张怡鑫送入新军,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多杀叛匪为家人报仇。
按照张怡鑫的条件,完全可以成为后勤或参谋人员。只是父亲强烈的复仇愿望,硬是把张怡鑫送到一线当了个兵士。
平时训练当中,立志要为亲人报仇的张怡鑫,一改以往富家子弟娇生惯养的毛病,遵守纪律,勤学苦练,很快就成了新兵营的标兵。
只是到了战场以后,张怡鑫发现自己犯怯的毛病又发作了,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可是手脚就是不当家,甚至连子弹都装填不上。以至于出现排目说的那样,一场大战下来才勉强发射十发子弹。
虽然父亲将大部财产捐献,可是作为累世经商的张家,余下来的家财也足够张怡鑫余生不用为吃穿发愁。
只是作为长子,身负全家二十七口血仇家恨,以及父亲殷殷期望,他真不知道被退兵后,去如何面对父亲那失望至极的目光?
“张怡鑫,你还在犹豫什么?”见张怡鑫迟迟不敢动手 排目怒斥道。
张怡鑫看了看排目,弱弱地回道:“长官,他还是个孩子!我下不去手哇?”
排目一听大怒,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来,张怡鑫顿时左颊就肿了起来。看着张怡鑫倔强的眼光,排目两目简直喷出火来。
不过他并没有再次抽打张怡鑫,而是指着那个俘虏怒声说道:“你说他还是个孩子?你知道他的手上有多少人命?老子告诉你,经过投降过来汉人指证,你口中的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孤儿,全靠邻居的照养才活到今天。可就在马成龙造反的当日,他的邻居因为是汉人,就到他家去避难。你知道他怎么报答的嘛?他把他邻居一家八口骗到地窖里,而后把窖口封死。结果他那个邻居一家八口被生生地闷死,包括平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的三岁幼儿。他还是个孩子?他娘的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听排目这样一说,张怡鑫当即想起自己被暴徒活活摔死的小弟,顿时眼都红了。紧盯着那个年龄不大的叛匪,眼中冒出噬人的凶光,端起刺刀紧跑了几步,一边跑还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在叛匪恐惧而又绝望的目光中,刺刀恶狠狠地刺入那个叛匪单薄的胸膛。
……
花马池分州衙内,查干巴日浑身血污,摇摇欲坠站在陈玉成跟前,身后或坐或躺着四个同样的蒙古汉子。
“……主子,叛匪马队主力……就……藏在狼儿咀以南……白于山北坡……的沟谷中,因为……太过分……散,人数很……难计算,至少在两万……以上……”在亲卫的搀扶下,查干巴日手指西南,艰难说道。话还未说完,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快,快把他们都抬下去,给他们换好衣裳,让郎中立即敷药疗伤,务必要保住他们的性命。”陈玉成赶紧扶起查干巴日,对着方庆春吼道。
按照查干巴日汇报的情况。查干巴日自从被陈玉成派出红柳沟方向侦查后,在红柳沟附近始终未发现叛匪马队的踪迹。此时他们这队侦骑已经出来三日有余,随身携带的水粮所剩无几。其他侦骑纷纷请求回城,只有查干巴日坚持向西继续侦查。
在查干巴日的坚持下,侦骑队西出狼儿咀,终于在白玉山北坡一处山谷中发现大队隐藏的马匪。查干巴日想摸清马匪的人数,趁着夜色继续向西侦查,一连侦探了五六条山谷,发现每个山谷都躲藏着大批马匪。
到了最靠中也是最为宽广的甜水河谷时,由于一个侦骑因为捕捉舌头时暴露了行踪,被河谷中马匪发现,马匪立即派出百余马匪追赶,查干巴日他们只得亡命奔逃。
由于这些日查干巴日他们不眠不休的侦查,人马都疲惫已极,加上侦骑队已经断粮一日有余,还没逃过狼儿咀,就被接到命令的观音谷叛匪堵住退路。
无奈之下,查干巴日只得勉强迎战,拼杀一番后,查干巴日寻到一处缺口,迅速突出叛匪包围。
不过侦骑队也被扔下了大半,原本十六人的队伍只剩下七个人,战马也只剩下九匹。过了狼儿咀,又有两人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仅回来他们五人。
看着方庆春等人把查干巴日等人陆续抬了下去,陈玉成顾不得心中的伤感,转身看向桌案上的地图,看着查干巴日说的地方,心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