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平阳府汾水两岸,平川万里,水利便利,土地肥沃,历来为晋南主要的粮棉产地。更兼有盐池、煤铁之利,与富庶的关中相比,也不遑多让。巨贾富商、世家豪族层出不穷。
临汾县金殿村,位于汾水和平水交叉之地,沃野千里,商贸通达,又紧邻府城,素来是平阳府有名的富庶之地。
明清之际,平阳府夏麦秋棉已成为种植传统。此时金殿村周围,一坡坡棉株苍翠挺拔,白色、粉色、黄色、紫色的花蕾挂满了枝头,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自从太平军分田到户,新近官府更是按户补发了地契。地里有田,家中有粮,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百姓们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
一个个干劲十足,都想着把今年秋季的棉田打理好,好多换些钱,给婆姨崽女们扯上几尺新布,过上个好年。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村中除了老弱妇孺之外,壮男丁妇多在自家田中忙和。除草、捉虫、打岔,忙的不亦乐乎。就连家中七八岁孩子也不得闲,一个个被强拉到田中帮忙。
这时,通往村中的官道上来了一大群庄丁打扮的壮汉,个个手持棍棒甚至禁持的刀枪,气势汹汹来到村中。一阵铜锣声响,很快就把村中在家的老汉娃儿召集起来。
很快一个衣着光鲜的老者登上土台。一看那人,老汉们心中都不由得心中一颤。那人他们大多是认识的,亢家庄的四管家亢四喜。
他们金殿村周遭十几个村子的土地,原本大多属于亢家,这个亢四喜正是负责他们这一片田租收缴的。
仗着亢家的权势,亢四喜来到村中素来是鼻孔朝天,穷凶极恶,向来就没有把他们这些亢家的佃户放在眼中,动辄打骂,重者牵牛抓人抵债,就不给人一丝活路。
如今这田地不再属于亢家了,他来干什么?正疑惑间,就听亢四喜开了口:“老夫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大家伙儿都认识。老夫今天来到这里,那就是还是那件事儿——催租。自从去秋发匪来到平阳以后,你们各家租子都没有上缴。今年吗!老爷已经改了规矩,租子改为一年两交。所以呢!你们各家都欠咱们亢家一年零一季的租子。你们都赶紧回家准备准备,钱粮皆可,今个儿四爷就要把你们各家欠缴的租子带走。”
众人一听顿时都有些蒙了,毕竟他们这一辈人都生活在亢家的淫威之下,长期的压迫让他们习以为常。
只不过如今这土地已经属于自己了,亢四喜仅凭一句话就想让他们把租子交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只是这事情一般都有个挑头的,往下才会一窝蜂的响应。只是面对亢家这般势力,挑头的一般都不会有好的结果。尤其如今亢四喜身后就跟着几十个拿刀持枪的无赖,那更是有性命之忧。
虽然心中不满,可老汉们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哪一个不是人精。所以亢四喜说完好一阵子,也没一个人肯于出头。
“哼哼……怎么,半年没搭理你们,四爷的话不算话了吗?”亢四喜有些挂不住脸面,绷着脸说道。
正当老汉们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亢四喜,你走错地方了。俺们种的不再是亢家的地,而是俺们自己的田,为什么要给恁亢家交租?”
众人齐齐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汉子拄着拐杖一走一瘸过来,手中还扬着一张黄纸,正是村中曾经参加过太平军的吴六。手中的黄纸正是官府刚刚为他们补发的地契。
说起这个吴六也是不幸,从小父母双亡,靠着村中庄邻的周济,勉强活了下来。太平军来到临汾以后,吴六就参加了太平军,只是没过多久,在攻打霍州的战役中被枪子射中了右腿,截肢以后成了残废。
太平军就给他寻了个被镇压了的大户丫鬟当老婆,又给他多分了二十亩上好田地作为抚恤田,办理了退伍手续。
吴六残疾干不了重活,老婆又是丫鬟出身不懂农事,索性就把田地租了出去,收些租子也可勉强度日。
吴六虽然残疾,却是个热心肠,尤其好抱打不平,行侠仗义,在村中也人缘也是不错。
亢四喜在亢家虽然只是四管家,不过亢家家大业大,亢四喜主管一方,也是骄横惯了。见吴六居然敢当面顶撞自己,心中顿时有些怒了。
斜了斜眼,看了看吴六手中的地契,不屑说道:“什么狗屁地契?一亩上好的良田,居然只值二十两白银,还要二十年还清。放他娘的狗屁,那些秦人官员都是得了失心疯,俺家老爷说了,俺们亢家的田地绝不出售。只要不经过他老人家同意,一律作不得数,就是官府做保也不行。若想从俺们亢家买地也行,一亩一百两白银,现买现卖,否则想也别想。”
“谁想从恁们亢家买地了?一百两一亩,我看你们亢家才是得了失心疯了。”吴六又扬了扬手中的地契,继续说道:“土地虽然是太平军分给俺们的,不过官府也是承认的。俺们是从官府手中赎买的田地,官府也给俺们发放了地契,俺们当然是按照和官府的契约缴纳赎金。今年的赎金和租税俺们已经完了,你们亢家的租子还是去和官府说吧!和俺们这些老百姓可是说不着。老少爷们儿,你们说是不是呀?”
得吴六这么一说,大家伙儿这才想起官府发放的地契,当下腰杆硬了起来,纷纷赞成道:“小六说的对,俺们已经把赎金和租税交给官府了,田地是俺们自家的,凭什么给恁亢家交租子?”
“对!不交,坚决不交。”
“亢四喜,恁们亢家不是有权有势吗?去和官府说去呀!”
……
一时台下一片嘲讽之声,顿时把亢四喜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在这时,一个庄丁打扮的地痞无赖凑到亢四喜耳朵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亢四喜很快就兴奋起来,当下大喝一声说道:“都给老子住口。吴六乃是发匪余孽,带头闹事,难道你们都是发匪同党不成?来人,把吴六这个发匪余孽给我抓起来,送到官府法办。”
几个狗腿子拿起绳子就要把吴六绑起来,几个老汉连忙把吴六护在身后。这时田里的汉子得知消息,都一个个赶了回来,拿着锄头木叉横在中央,和亢家找来的这群地痞无赖对峙起来。
吴六却是分开众人,来到亢四喜跟前,指着亢四喜的鼻子说道:“亢四喜,你给俺听好了。老子加入太平军的事情,官府早就知道。而且官府也说了,只要俺们安心种田,不再闹事,一概那个……那个啥,对,既往不咎。官府都不再追究俺们的事了,你凭什么还说俺们是发匪余孽?难道官府是恁亢家开的?哼哼,要说以前衙门是恁亢家开的,俺吴六绝对相信,否则平阳府也不会有那么多百姓加入太平军了。不过这新来的秦人官府,绝对不会和你们亢家穿一条裤子的,恁亢家在平阳府为所欲为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带着恁这帮乃刀(欠揍)货滚吧!滚出金殿村,日后再敢来打断恁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