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儿?”曹老六被他掐断了话头,意兴阑珊的抬头看看天色:“时候可是不早了,赶紧回家去吧,不然过会儿四婶子又该跑出来喊你了。”
魏永明向周围望望,远处有些房子外已经升起了炊烟,不时有炒菜的香气随风飘到面前。
他本来想试着搞清楚现在的年份,但估计曹老六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索性便起身拍了拍屁股:“好,你也要回家吗?”
“不回家干啥?这几天忙着为你跑前跑后的找大夫治病,总算可以好好歇一夜喽。你回家安心歇息,明天得闲我再去看你。”曹老六俯身拾起腰刀和凉帽,转头看看杵在原地的魏永明:“走吧?”
“我...不认路,忘记怎么过来的了。”魏永明抿嘴憨笑。
这周围的低矮民居虽然各不相同,可初来乍到的确难以分辨。就算他还记得来时的路线,到了地方怕也认不出四婶家那间院子。
“嗬!你可真有能耐,家都不记得了?!”曹老六一脸难以置信:“行行,我带你回去,免得你闯到旁人家里,再生出事端!”
两人并肩而行,曹老六见人便热情的高声寒暄,路人也都笑脸相对,偶尔有人捎带着移动目光分一点笑容给魏永明,但大部分却是看都不愿看他。
“瞅瞅,瞅瞅你这人缘。”曹老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呀,以后少惹点事,像今天这样老老实实的就挺好。”
虽然说话时带着些官腔,但曹老六言语之中的确满是关切之意。魏永明漫不经心的答应一声,扭头问道:“六哥,你还记得南京条约是哪年的事儿吗?”
以他半瓶子醋的历史知识储备,目前可以确定自己身处十九世纪。而在这百年间的重大事件中,他只记得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的具体时间。
甲午是光绪年间的事,肯定还没发生,那么鸦片战争就是用来推断年份的最佳锚点了。
“啥条约?”曹老六茫然不解:“南京是啥?”
“南京就是...”魏永明一愣,随口遮掩道:“怪了,我记得咱们跟外国人签过一个通商条约,没这事儿吗?或许是我做梦也说不定。”
“噢——”曹老六拖了个长音:“你说那事儿呀。早些年朝廷的确和洋人搞过一个什么合约,好像是在江宁吧。”
没错,南京在清朝时应该是叫江宁。魏永明精神一振,继续追问:“看来不是做梦,是哪年签的约?”
“老早的事了吧,那时候咱还小呢。”曹老六迟疑了一下:“府衙里的先生好像说过,咱们是跟那个英...英什么吉来着...”
“英吉利?”
“对对,庚子年朝廷跟英吉利人开兵见仗,结果打输了,不得已才签了合约。”曹老六频频点头,继而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咦?这英吉利国的名字连我都没听过几次,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我嘛,呵呵...好像是昨天晚上睡觉梦见的。”魏永明打了个马虎眼。
“睡觉梦见英吉利国?还梦见了朝廷签合约?”曹老六半信半疑的笑笑:“从小到大都没听你提过半句村子之外的事儿,这可奇怪的紧,别是中邪了吧?”
“哈,我也觉得这梦有点邪门...”魏永明顺口敷衍,心中稍感失望,不过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推算年份的方法。
“六哥,甲午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魏永明再次发问。六十年一甲子,只要确定相对应的干支纪年,便能倒推出现在的公元纪年。
“那可就更早了,记不清楚。”曹老六摇头:“你打听这些黄历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那...辛亥年呢?”
“这个倒近。”曹老六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不就是上一年么?你到底要干啥?”
魏永明没吭声,低头看着脚面默默盘算:自己现在处在1840年之后,已知辛亥革命是1911年,那么去年这个辛亥年应该是1851年,今年就是1852年了。
总算又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点头绪——虽然知道年份也没什么鸟用,但起码能让自己不至于太糊涂。
他抬起头轻舒一口气,却见曹老六还站在原地皱眉瞅着自己。
“咋了六哥?我没事儿,就随便问问。”魏永明嘻嘻哈哈的迈开步子:“走吧。”
“还走啥走?”曹老六抬手指指旁边一所院子:“你家不就在这儿么,想起来了吗?”
“唔,是这里没错。”魏永明扭头暗暗记忆四周环境。曹老六毫不见外的一步迈进去,放开嗓门喊道:“四婶子,做饭呐?”
四婶正在案板边切菜,听二人进来也不回头,高声答道:“今天菜好,六儿,你也在家一起吃!”
“哟,烧茄子么?还有冬瓜炖豆腐,果然好菜。”曹老六笑嘻嘻的凑到案板边看了看:“恁娘俩吃吧,俺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那就喝碗水再走。”四婶在围裙上用力擦擦手,冲院子中间傻站着的魏永明一瞪眼:“愣着干啥?快去把桌子摆上!”
魏永明答应一声,却不知她说的桌子在哪。曹老六看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忙俯到四婶耳边低语了几句。
四婶一怔:“啊?是吗?”
曹老六叹息着摇摇头,随即又换了副笑模样走到魏永明身边,抬手朝水缸边一指:“不就在那里么?”
水缸边贴墙立着一张矮方桌和几副马扎。二人搬到院子中间摆好,四婶进屋取了湿手巾递给曹老六,然后给二人各倒了大半碗水。
“刚才跟二狗子说了半天话,嘴干得很。”曹老六拭去脸上的灰尘和汗水,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把手巾递给魏永明:“今天尘土大,你也擦一把吧。”
魏永明微一皱眉,接过手巾对折了一下,用没沾上曹老六汗渍的那一面在额头和脸颊上轻轻蘸了蘸。刚要伸手去拿碗,却见四婶正坐在对面心神不宁的看着他。
魏永明以为自己嫌弃的表情被她瞧见了,忙若无其事的端起碗咧嘴一笑:“咋了四婶?”
四婶深吸一口气,舔舔嘴唇开口道:“听六儿说,你把以前的事儿全忘了?”
“嗯...好像是。”魏永明低垂眼皮。
四婶愁眉不展,转头看向曹老六:“你说这是怎么回子事呢?这病啥时候才能好?”
“谁知道呢。”曹老六从脑后抓过辫子在脖子上盘了一圈,沉吟道:“此事古怪的很。我瞅他也不像生病的模样,怎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是么。”四婶伸出干枯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唉,虽说二狗不是我自己的儿子吧,可这么多年也处的跟亲娘俩一般。何况...何况他又是老魏家唯一的独苗...”
魏永明心头一个激灵,“老魏家”三个字如同寂静中的一声闷雷劈入耳朵,终于让他抓住了这个诡异世界里的一丝破绽。
“等等。”他将碗轻轻放回桌上,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向四婶的目光沉稳而又锐利:“你怎么知道我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