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才十八,知道些西洋事物已属难得,又怎能样样皆通?”葛老板轻描淡写的替魏永明说了句话,解释道:“黄河经由西南汇入淮河及运河,每当上游河堤决口时才会有洪水流至北边。”
“是吗......?”魏永明将信将疑。这个说法可是大大违背了自己脑中一贯的常识,难道咸丰年间的确便是这样的?
他一时不敢确定究竟是穿越导致了什么偏差,还是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略微走神片刻,就听葛老板又说:“说不定在咱说话这功夫,长毛已进了山东。我们需早做打算,以防万一。”
刘掌柜不太自信的笑了笑:“东家宽心,即便贼人渡过黄河,距济南也尚有数百里之遥,官府定会调集军队设法拦阻。”
“但愿如此。不过这消息晌午之前就会传遍全城,到时难免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会馆方才特地提醒各号,近日需在柜上备足银钱,谨防挤兑发生。”
“东家说的极是,我回头就吩咐下去。”
魏永明压根不担心太平军能打进山东,看着他俩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可却又无法明说,不由产生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焦躁感。
葛老板与刘掌柜商议了几句,满脸疑虑的嘀咕道:“贼人势大,官军怕是难有作为,不知各地团练能否抵挡一阵?登初,你去找何先生探探消息,最好能请他过来一叙。”
“是。”魏永明转身刚要出门,就听外面伙计喊道:“东家,何大庚先生到了。”
“哦?快请!”葛老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把何大庚迎进屋里,不及寒暄便开口问道:“先生,传闻长毛占了归德,正谋划发兵渡河,不知是真是假?巡抚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确有此事。”何大庚不慌不忙的回答:“抚台大人病情危重,巡抚之职由布政使大人暂行署理。眼下兖州总兵与河道总督正在调动麾下绿营,曹州、济宁及周边各乡民团也已集结待命,即将开赴曹县一带布防。”
葛老板稍稍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不见舒缓:“假使贼人长驱直入逼近省城,济南的绿营和团练能否退敌?还望何先生给咱们交个实底。”
“诸位不必忧虑,长毛此次北上志在京畿,应当不会强攻沿途城池。”何大庚轻轻摆了摆手:“即便他们敢觊觎省城,只要官军和团勇摆开阵势、严阵以待,贼军定会知难而退。不过嘛...”
“不过怎样?”
“团练军费已近告罄,若搁在平日尚能勉强支绌一阵,一旦当真开兵见仗,粮饷恐怕支撑不了许久。不得已,何某只得又厚起脸皮四处求人,还望葛兄敦促各家银号鼎力资助。”
“银子嘛...为了守境安民,我们再资助些也是应当的...”葛老板似乎有些不快,语气略显生硬:“先生还是尽快寻思退敌之法吧。团练此次若能协助官军确保省城周全,大伙自然会踊跃捐赠。”
“葛兄所言极是。毛大人和陈大人正召集各乡团头商讨御敌方略,定会力保济南无虞。”何大庚简单介绍了几句团练部署,转头瞧向身旁一脸云淡风轻的魏永明:“魏老弟,你有何见解?”
魏永明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的干咳两下:“东家,何先生,我料长毛就算渡河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会对济南构成威胁,咱们无需担心。”
葛老板蹙眉不语,刘掌柜轻轻哼了一声:“你如何料得?”
“是啊。”何大庚转动眼珠看看二人,也跟着问道:“何以见得?还望老弟说说其中的道理。”
“这个嘛...”魏永明实在编不出像样的说辞,只好故作神秘的一笑:“我不过是凭感觉猜测而已,您诸位莫要当真,该做的准备仍是要做的。”
“但愿你猜的没错吧。”葛老板心不在焉的垂下眼皮。
“这孩子,纯粹是故弄玄虚。”刘掌柜悻悻叹了口气。
何大庚缓缓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又与他们交谈几句便匆匆走了。
果然如葛老板所说,当天晚些时候,归德府沦陷的消息传遍了全济南。城内城外顿时流言四起,有的说太平军在搜集船只,准备渡河;有的说长毛贼人人擅泳,无需乘船;还有的说官兵死伤无数,尸首填堵了黄河,走在上面连鞋底都沾不湿。
流言急速膨胀变异,次日一早,大街小巷已经开始流传曹县失守的消息,搞的魏永明也有些惊疑不定。好在绿营探马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传回战报,大家得知太平军仍在归德,且河南巡抚正指挥人马组织反攻,人心方才稍稍稳定下来。
第三天的情况不容乐观。反攻归德的数千官兵中了埋伏,被一举击溃,不仅死伤半数,还丢了许多辎重。好在清军已将归德附近渡口的大小船只悉数调至北岸,大大延缓了太平军渡河的时间。
又等了两天,好消息传来:太平军找不到船只渡河,只好放弃北上,向西奔开封去了。山东军民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几日的提心吊胆足以令官府和百姓感到震动不安,加之周边土匪流寇趁乱兴风作浪,省内各地对防务的重视程度陡然提升。
提升防务首先要扩军。目前地方财政吃紧,养活现有的绿营兵已是捉襟见肘,无力再扩充编制,只能寄希望于新招募的团练。可是团勇们都是各个村庄的农民,只能抽农闲时节来参加训练,战斗力根本难以保障。
济南团总毛鸿宾与知府陈宽等人经过商议,决定在原有团练中挑选出部分精锐驻守省城,其余一律留在家乡,平日并村结寨抵御暴民、维持治安,必要时接受统一征调指挥。
乡下团练由各地有名望的士绅地主分别统领,自行负责日常管理与开销。作为奖励,官府认可其团头地位;若能杀贼建功,朝廷还会不吝赏赐功名和虚职官衔,甚至允诺增加当地的科举名额。
有了这些诱惑作为刺激手段,操练民团很快在边远乡村中蔚然成风。地方名流士子对此趋之若鹜,或慷慨解囊、或摇旗呐喊,真正做到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乡间团练规模成长十分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