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能说会道的总营官。”使者轻哼一声:“西城营出征时的主官姓何,你当日曾说他是染病身亡,究竟患了何种疾病?”
“不清楚。事发突然,先前没看出什么征兆。”魏永明叹了口气:“何先生年纪大了,可能...可能是脑袋里面血脉堵塞吧。”
“血脉堵塞?”使者半信半疑。
“不错。一旦血液无法通畅,便会立刻危及性命。”魏永明微微一笑:“王爷千岁年事已高,又终日在外征战,也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放肆,王爷虎体一向康健,何须你来多嘴?”使者眯起眼睛淡淡说道:“本官已将你的供述记载下来,待回去禀明王爷之后,他老人家自会明断。”
西城营阵前哗变本是突发事件,只要有心追查总能发现其中的破绽。魏永明知道这个谎肯定说不圆,待使者走后一边加紧训练团勇,一边忐忑等待僧格林沁接下来的反应。
一晃多日过去,僧格林沁的动静没等到,却传来了另外一件轰动性的大事。
当年春天,江苏巡抚李鸿章接连收复苏州、无锡,兵锋直抵常州;闽浙总督左宗棠打下杭州,基本清除了浙江境内的太平军势力。
紧接着,湘军曾国荃部陆续攻占天京外围据点,对天京形成合围,城池指日可破。
形势危于累卵之际,在外作战的太平军将领纷纷回师救援。其中一支队伍在河南与捻军张宗禹、任化邦部合流,准备辗转从湖北进入安徽。僧格林沁得到消息后立即前往拦截,双方在鄂皖边界展开鏖战。
其余太平天国部队也在途中遭湘军阻挡,洪秀全苦盼援军不至,于当年夏天在天京城内亡故,年仅十五岁的幼天王洪天贵福登基即位。
次月,湘军轰塌城墙攻入天京,东王李秀成保护幼天王突围出逃,不久分别被俘身亡,持续十四年之久的太平天国运动就此以失败告终。
消息传到济南,西城营众人议论纷纷,唯有许宗扬闭目不语,神色颇为黯然。待别人走后,他在公所点起一炷香,冲着南方默默拜了几拜。
“老许不忘旧主,也算是情深义重了。”曹老六轻轻干笑两声:“幸亏你当初从天京逃了出来,否则十有八九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我与天国早无情义可言。”许宗扬摇头叹道:“只有一位结拜兄弟,当年就是他得到消息后赶来告知,又设法助我混出城去,许某方才是在为他祈求平安。”
“结拜兄弟?头一次听你说起。”魏永明略感好奇:“如今长毛已经覆灭,你这位兄弟如在天京城内,恐怕是凶多吉少吧。”
“他原本是洪秀全朝中文官,天京内讧之后才改任军职。若带兵在外未归,或许...”许宗扬话没说完,忽见一个团勇匆匆跑进院子,急忙闭上了嘴。
“魏营总!”来人站在厅堂门外大喊:“西北方道路上发现一队官军,奔咱们这边来了!”
自从僧格林沁追问淄川之事以来,魏永明等人对“官军”二字颇为敏感,闻言急忙问道:“哪里的官军?有多少人?”
“是绿营兵,但瞧着眼生的紧,肯定不是巡抚营,也不是城守营。人数约莫一百左右,还有几辆车。”
各地官军一般不会随意流动。西城营扼守着城外要道,济南府与各县之间如有兵力调遣,通常要事先通知他们,以免发生误会,而近日并没听说有官军要进城。
好在对方是绿营兵,应该并非僧格林沁麾下,但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仍值得留意。魏永明抓起枪带系在腰上,召集团勇前去查看情况。
离开西城营地盘一里多地,对面官军已到了近前,队伍中的士兵嘻嘻哈哈、懈儿咣当,一看就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魏永明稍稍松了口气,正要上前问话,官军中有个把总模样的男子率先抱了抱拳:“哎哟?诸位,你们奏是济南府西城营吧?”
把总的腔调带着浓浓的相声风味,魏永明忍不住微微一乐:“正是,敢问这位总爷有何见教?”
“嗨哟妈呀,可把老子给累屁儿了。”把总大大咧咧的向后努了努嘴:“咱弟兄是天津静海营的,奉命专程护送杨大人来济南,为的就是找你们。”
“找我们?不知是哪位杨大人?”魏永明一怔,就见他身后的马车徐徐停下,车内有人探头向这边望了望,伸出手招呼道:“登初!”
“你是...”魏永明定睛看看,大出意料的喊了出来:“亚瑟?!”
“哈哈!是我!”亚瑟一跃跳下马车,左手扶了扶帽子,右手摆弄着拐杖,大步过来握住他的手:“我的朋友!你好吗?”
“好,我很好!你怎么样?”魏永明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把总说的不是“杨大人”,而是“洋大人”。
“我好的很,好的很。”亚瑟一脸满足的连连点头。他瞧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不少,胡须修剪的十分整齐,头上一顶高高的礼帽,脚下一双优雅的长筒靴,浑然没了当初那副落魄牛仔模样。
“不用说,看模样就知道好的很。”魏永明用力拍拍他的胳膊:“几年不见,你好大的派头,竟然还劳烦官军弟兄远道护送?”
“不劳烦!不劳烦!”那把总冲亚瑟咧嘴笑笑:“弟兄们是奉总兵大人之命护送洋大人,何况一路顺河而来,到泺口码头才下船走了几步,一点都不累,不累!”
“总兵大人?”魏永明惊讶的看着亚瑟:“你跟天津总兵有交情么?”
“没有,我们不认识。”亚瑟摇摇头:“是总督大人要求他派兵保护我的。”
“直隶总督?”魏永明越听越奇:“他怎么会...怎么会...”
“我也没有想到。”亚瑟稍显得意,半生不熟的中文不知不觉间流利起来:“喏,合众国驻大清公使蒲安臣先生听说我要来济南,要求直隶总督保障我的安全。总督大人把命令下达给天津总兵,总兵就派了这些士兵来护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