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一条拙计,比拼的不是智谋,而是耐性与决断。”赖文光轻轻放下酒碗:“自打天京失陷之后,咱们这支新捻军便成了清廷头号心腹大患。僧格林沁屡次剿灭未遂,紫禁城内对他多有非议,一些重臣指责他是养寇自重。”
“小弟也听说了,不久前慈禧太后刚刚派人申斥过他,所以...”魏永明稍微一琢磨,旋即悟道:“僧格林沁数月来对捻军穷追不舍,赖大哥莫非是要利用他的求战心切设下圈套?”
“正是。”赖文光轻轻叹道:“设圈套实属无奈之举。我们虽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却远不及僧格林沁麾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几次正面接战都占不到便宜,只能通过引诱伏击歼灭其小股部队。”
“这样说的话...”魏永明吸了口凉气:“恕我直言,若是两军硬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恐怕再精妙的计策也难以施展。”
“魏兄还没上阵便先怕了么?”旁边任化邦慢悠悠的翘起二郎腿:“不必担心,狗王大军被我们牵着鼻子遛了几个月,现今已经疲惫不堪,就等着咱们收拾他了。”
“任老弟未免太乐观了。”魏永明斜眼看看他:“若是真像你说的这般简单,诸位只管上阵厮杀就是了,还会大老远跑来找我么?”
“那可不是一回事。”任化邦连连摇头:“我说的是大面上的整体状况,真到开打之时自然还要做足准备,周密布置。”
“我明白了。”魏永明哈哈一笑:“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是这意思吧?”
“老弟说的没错。”赖文光接口道:“近些日子我们不断试探,针对敌军情况制定出一套作战方案,已在缓慢实施之中。”
魏永明一怔:“现在就开始了?”
“目前仍在诱敌阶段,为的是继续疲惫敌军,同时适当给他们一些甜头,令其放松戒备。”赖文光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僧格林沁手下有一支红孩儿洋枪队极难对付,我们先前几次遭遇都吃了大亏,迫不得已才来请老弟相助,以洋枪克制洋枪。”
“红孩儿洋枪队?”魏永明刚想询问详情,忽听院外一阵马蹄轻响,接着有人重重拍门。
任化邦等人立刻警觉起来,魏永明冲他们做了个手势,快步走到门口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魏川岳的声音:“爹,是我们回来了。”
魏永明开门让他和许宗扬进来,仔细端详他们脸上的神色:“没办成?”
二人一齐摇头,许宗扬愁眉苦脸的说:“蒙古马快,那些人大概也担心咱们动手,一路上竟毫没做停留。我们起初还能顺着蹄印追寻,到天黑后便找不到了。”
魏川岳急道:“爹,现在怎么办?万一那些人回去胡说八道,僧格林沁岂不是还要找咱的麻烦?”
“不要紧,他有来言咱有去语,总不能把黑的变成白的。”魏永明并未将淄川城外的真相告知魏川岳,也不打算让干儿子掺和眼前这件事,于是笑着拍拍他的头:“爹还有客人,你快回屋睡觉去吧。”
魏川岳答应一声回到自己的小屋,许宗扬在院中静立片刻,惴惴不安的低声说:“营总,此事恐怕大大不妙,咱们是不是该提前做些准备?”
“是该做点什么了。”魏永明定定看了他一眼:“不做则以,要做就做到底。老许,你敢不敢跟我去干件大事?”
“什么事?”
“替何先生报仇,为西城营杜绝后患。”
“报仇?”许宗扬微微一惊,随即豁然笑道:“大庚兄曾两次饶我不死,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暂且寄放在西城营而已,哪有什么不敢?请魏营总尽管吩咐就是。”
“好。我正在与人合计除掉僧格林沁,你一起来吧。”魏永明转身推门走进西厢房,刚想为众人做介绍,却见赖文光表情猛的一变,半张着嘴盯着许宗扬愣愣发呆。
糟了!魏永明脑子一乱——自己只顾琢磨僧格林沁之事,竟忘记了许宗扬与太平天国的过节。看样子赖文光是认识他的,不知会生出什么麻烦?
他正觉头皮发麻时,赖文光按着桌子缓缓起身,走到许宗扬面前颤声开口:“大哥?是你?”
“兄弟!”许宗扬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双手,喜极而泣道:“天可怜见!居然让咱俩在这里重逢!”
屋中其他三人俱自茫然,魏永明忽的想起许宗扬说过有个结拜兄弟曾帮他逃离天京,没想到竟然就是赖文光。
这哥俩自从当年分别之后便再无联络,赖文光始终不清楚许宗扬是死是活;而许宗扬最近听说太平天国遵王成了捻军头领,却不知道遵王就是自己的结拜兄弟。
二人互诉了几句别来情由,许宗扬道:“魏营总说你们正在商议大事,咱俩稍后再叙旧不迟。”
赖文光随即把情况向他简单复述一遍,接着对魏永明说:“僧格林沁的洋枪队约有五六百支新式洋枪,辅以其他步兵两千余人。因其袍甲旗帜皆为红色,被称作红孩儿洋枪队。”
“好土的名字。”魏永明轻轻一笑:“他们用的是什么枪?”
“不清楚,应该是带有膛线的长枪,射程远、威力大、打的准。”
“与你们在淄川用的枪相近。”任化邦接口道:“但他们枪多,轮流射击间隙更短,再加上外围防护严密,我们的骑兵很难接近。”
赖文光又说:“洋枪队由清妖总兵陈国瑞统带,此人乃是天国叛徒,极其骁勇残暴,投降清妖后因战功获赐‘技勇巴图鲁’之号。幅军的刘双印、孙化祥,皖北的苗沛霖等许多义军都是亡于他手。”
“果然不是善茬。”魏永明默默点了一下头:“赖大哥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对付他?”
“没错。洋枪队是我们诛杀僧格林沁的最大障碍,能否顺利牵制住他们,是此战成败的关键所在。”
“我明白了。”魏永明长舒一口气:“具体怎么安排,请赖大哥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