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甫安心,马某人此举无非是周全你们兄弟团圆,绝不会向外透露分毫。不过嘛...”马新贻正色沉吟道:
“魏老板对此中奥妙一清二楚,不知他的家人是否了解内情。九帅酌情处置吧,告辞了。”
魏永明心中大怒:这老家伙好狡诈,攥住了曾家天大的把柄,却不明着要挟,反倒拿我来转移矛盾卖人情。
刚想要追上去解救家人,却见马新贻转身出门一招手,有人将四婶、葛清竹、芹菜和魏川岳推进院子,接着关门退了出去。
曾国荃嘴巴一努,手下人拔刀出鞘,将他们逼到了墙根。
“等等!”魏永明急忙上前制止:“别动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老四!”曾国华用力抓住兄弟的胳膊:“手下留情!她们确实一无所知!”
院中寂静了片刻,芹菜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开口:“郭三哥,你,你们要干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放心。”曾国华拄着拐挪动几步,挡在她身前温言安慰:“有我在,绝对没人伤的了你们。”
“好,我不动她。”曾国荃横了三哥一眼,不冷不热的看向魏永明:“可是此人知道的太多,绝不能留。”
魏永明疾退数步,右手垂在枪套上方。但曾国荃身旁站着十几个人,六发子弹根本不够用,一时无法决定出手目标。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对面已有数人拔出短枪,其中两把对准了四婶和魏川岳。
“老四住手!”曾国华大惊,赶紧低声呵斥:“登初一家是我的恩人!你疯了吗!”
“什么恩人?妇人之仁!”曾国荃轻蔑一笑,阴着脸冲手下一歪头:“利索点,别闹出动静。”
两个汉子回头看看曾国华,再看看主子的脸色,握着钢刀在手一步步逼近魏永明。
死局。魏永明想要拼死一搏,却是投鼠忌器,只能步步后退,丝毫想不出应对之法。
眼看退无可退之时,他猛然间感到一阵心神激荡,脚下的大地似乎正在快速旋转。
他急忙闭眼稳住身体,正疑惑这种眩晕似曾相识,忽听墙外有人用力拍着门高唱乞丐歌谣:
“老爷好,夫人善,可怜俺这个穷光蛋!”
是武七的声音。魏永明微微一怔,院中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就在此时,一条身影箭步从偏院蹿出,手中雁翎宝刀光芒冷冽,转眼将魏永明面前二人砍翻在地。
“六哥?”魏永明眼前一花,但见曹老六人随刀走、刀随人转,冲上前去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又连杀数人,紧接着于混乱中被一枪击中胸膛。
“六哥!!!”魏永明怒吼一声,右手拔枪瞄准,左手连拨击锤,顷刻将仅余六人尽数击毙,自己的左脸也被一颗子弹擦过,鲜血顺着腮帮子不停流淌。
他顾不上脸颊和左耳的剧痛,举枪大步走向曾国荃,只是枪中已没了子弹。
曾国荃被这难以一瞬间发生的变故惊的呆了,急忙俯身想要捡枪。旁边曾国华猛的抡起拐杖将他砸了个趔趄,自己也站立不稳斜斜摔倒。
“老四!够了!都住手!”曾国华趴在地上悲愤痛呼:“三哥本是应死之人,你如此滥杀无辜,叫我良心何安!怎能再苟活于世!”
“小六子!”
“六哥!”
魏家众人相继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女人们围住曹老六哭喊。魏川岳弯腰捡起他脱手落地的宝刀,红着眼架在曾国荃脖颈上。
魏永明心神恍惚,失魂落魄的扑通跪倒在曹老六身边,只见他胸前汩汩冒着鲜血,眼看已经没救了。
“六哥!”魏永明失声落泪,颤抖着微微托住他的脑袋。
“登初...”曹老六轻轻咳嗽,嘴角不断喷出血沫:“我刀法...不精...”
“不!六哥!你救了我们全家!”魏永明拼命挤出笑容:“你的刀法和宝刀一样名副其实!”
“宝刀...刀法...”曹老六双眼忽的亮了一亮,抬手抓住魏永明的胳膊喃喃念叨:“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一句诗念完,曹老六手一松,眼中光芒散尽,再也不动弹了。
魏永明浑身坐倒在地,洒泪如雨,耳中掺杂着女人们的悲泣、曾国华的痛斥、魏川岳的怒骂。
“登初哥!”葛清竹手脚并用跪爬到他身旁:“你的脸...哎呀,耳朵!我,我去找药来!”
“我有药!”武七大步跑进院子,看着曹老六和满地尸体愣了一忽,从褡裢中取出一包药粉:“魏大哥,你忍着点!”
魏永明只觉脸颊猛的一阵剧痛,用力闭上了双眼,脑中紧接着一片空白。
好累。
想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渐渐消失,耳边又传来武七的声音:“怎么样了?喝点水吧。”
魏永明接过水浅浅喝了一口,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你带她们先走,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去泺口。”
“去泺口?干什么?”
“坐船啊!”魏永明不耐烦的睁开眼睛,视线已被泪水模糊,依稀看到武七容貌苍老了些许,正茫然盯着自己。
“你...”魏永明顿觉诧异,再看自己手中,赫然握着一只塑料矿泉水瓶。
“我,我...”他心头剧烈恍惚,猛的一跃而起:“我这是...我...”
“你怎么了?”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从屋中走出,满脸纳闷的瞧着他:“没事儿了吧?刚才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魏永明如泥塑般僵在原地,下意识伸手抚摸自己的左脸颊。
完好无损,丝毫没有痛感。
四下望望,院子里几间半新不旧的平房,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两个男人面带关切站在面前。
“宫行长?武总?”遥远的记忆如开闸放水般涌了回来,魏永明双腿绵软,痴痴呆呆的挠着头喃喃自语:“这里是...魏家庄?”
“可不?”宫行长和武总对视一眼,忧虑道:“小魏,你刚才晕的都站不住了,身体没问题吧?用不用去检查一下?”
“不用,没事。”魏永明半晌无言,双手捂着脸轻轻揉搓几下:“我好像...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很长很长?”宫行长咂了咂嘴:“你也就在这坐了三五分钟吧?睡着了?”
魏永明僵立着没说话,泪水却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何为南柯一梦?何为沧海桑田?
或许我所经历的,可以真正称作两世为人吧。
“怎么了?你哭什么?”宫行长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儿。”魏永明擦干眼泪轻轻一叹:“我就是觉得吧,人这一辈子过的可真快。”
“我靠,还晕出人生感悟了。”宫行长摇头笑笑:“行嘞,你坐这儿歇会儿吧,我跟武总去看抵押物,过会儿回来找你。”
魏永明仿佛没听见一样,呆坐着愣愣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但记忆却像退潮般迅速消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也逐渐远去。
四婶?六哥...芹菜?媳妇!他匆忙掏出手机想要记录,可是脑中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不知该从何写起。
真的是梦吗?
魏永明打量一圈所处的这间院子,在仅存的模糊记忆中拼命搜寻对照,感觉墙角那口水井看着莫名亲切。
他凑到井边向下望望,又伸手拍拍井沿,心中有股异样的悸动。再去看院中几间房子时,却感觉十分陌生。
刚才宫行长走出的那间屋门口挂着“纪念馆展厅”的牌子,魏永明信步走入,迎面看到一大篇文字介绍,其中一段写着:
据《山东省济南市市中区地名志》记载,清朝道光年间,长清县楚家庄居民为躲避水患迁至此处,以魏、曹两姓人家居多。后来曹姓逐渐凋落,魏姓人丁兴旺,故将此地定名魏家庄。
简介旁是一张老照片,标题描述为《四世同堂的魏家庄本地富户,拍摄于光绪末年》。
照片上男女老少二十多人站成两排,前面最中间坐着一对满脸皱纹的银发老夫妇。在他们身旁是个五六十岁年纪的男子,眉眼与自己依稀有些相似。
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魏永明心中暗暗思量:不会是我的祖宗吧。
再看那对老夫妇,也依稀有些面熟。女的慈眉善目,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身体略微倾向丈夫。
而那老头神情倔强,目光呆滞,眼中似有说不尽的迷茫,脸颊上一道凹陷的疤瘌,左边耳朵还少了一半。
魏永明心神大震,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总感觉这老人跟他有很深的渊源,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记起其中的关联。
静立良久,他迈步继续向前走,按顺序看了几幅人文建筑介绍,驻足停在题为《走向世界的魏家庄人》板块前。
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是条轮船。镜头中六个人一字排开,中间是两个外国人,一个高瘦神父,一个戴礼帽的胖绅士。
绅士旁站着一个牵孩子的女人;神父身边的清朝男子少了一只脚,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搀扶着他拄拐站立。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简短介绍:同治年间,魏家庄居民远渡重洋,抵达美国旧金山。照片由归国华侨郭先生提供。
魏永明愣在照片前一动不动。这个搀扶残疾人的女子如此眼熟,与自己昨天相亲遇到的姑娘简直一模一样。
我见过她,肯定见过。就在之前,就在...刚才的那一场梦中。
没错,昨天初次相遇时,她也说曾在梦中见过我。
原来是真的。魏永明心潮澎湃,脚下轻飘飘的走出纪念馆院子,正遇到宫行长和武总远远走来。
“你没事儿了吧?”宫行长抬手看看表:“抵押物看完了,武总想叫咱们晚上一起吃饭。”
“哎哟,我今晚不行。”魏永明为难的冲武总笑笑,把宫行长拉到一旁低声说:“我要去跟昨天相亲那姑娘再见一面,跟您告个假。”
“哟,看来有戏?”宫行长伸手在他背上一拍:“行,你这是正事儿,比吃饭重要,准了。”
“有没有戏先不提。”魏永明悠然笑道:“但我...应该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正篇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