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到达归砚城的时候,已是五日后的黄昏时分。
一路上她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前方战事。说归砚城五万大军直逼姑墨山,北燕八万大军回援,两军在姑墨城外狭路相逢,双方在谷底切磋了一番,归砚军貌似没有恋战,找准时机便折回归砚城。
她还听说北燕帝听闻错失宁川的消息之后,传召拓跋聿即刻返回天枢城。
想来也没他什么好果子吃,思及此处,她积压在心中半年多的恶气,总算是舒缓出了一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他受伤流血的手臂和她转身离开时他深情不舍的呼喊。
戚沐九极力忽略掉这些倏然而至的散乱思绪。她若一时心软,那她的公道又要向谁去讨回?
拓跋聿,这是你该得的。
此次若不是姬冥修声东击西的策略,她还真无法想象会是什么结果。所以,天理昭彰,恶人自有恶人收。她失去的,也定要让他体会一番。
她收拾好情绪,向不远处的城门走去。
归砚城一如当初,只是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仔细一瞧,她才发现,是整个城楼、城墙与城门都做了一番彻底的修葺与翻新,城墙看着比之前坚固耐看了不少,但城门口那些尽职尽责的守卫却让她看着很是不爽。
她拿出事先备好的路引递了过去,那守卫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才勉强放了行。
看什么看,本公子的易容术若是能被你这种小虾米轻易识破,那本公子还要不要在归砚城混了。
戚沐九看了眼已然暗下去的天色,好在赶上了城门下钥的时间。随着人潮入了城内,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一片热闹景象。
她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时间竟舍不得就此离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熟悉的气息,脚下有一种稳稳的踏实之感,她...终于回来了。
她去了就近的东篱客栈暂时住下,听着小二熟悉的招呼声,她觉得打哪儿都舒畅。沐浴洗漱一番之后,她点了一桌酒菜,坐在客房的西窗下看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一时竟感慨万千。
不管是哪朝哪代何皇何姓统治,百姓都可以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能否安居乐业,过好他们眼下的每一天。而她这个曾经的西凉太子,也不知早被遗忘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浅酌了一小杯女儿红,味道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美味。不管如何,得先吃饱了再说。
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让世人记得你,沧海一粟,浮生千古,都不过须臾之间,也没什么可在乎的。只不过上天既然给了你活在这个世上的恩赐,你就绝不能浪费不是?
不为他人,只为自己是否活得明白,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问心无愧。活出自我,便好...
戚沐九不由轻声一笑,这些伤春悲秋的调调还真不适合她。片刻之后,她已没入夜色,飞往她今晚的目的地。
未央宫内灯影朦胧,沈立恒端坐于几案前翻阅着一摞尚未批完的奏折。贴身内侍桂公公随侍在一旁,时不时将灯捻挑亮一些。
“陛下,夜已深,您该早些歇息了。”
沈立恒微咳了几声,“不是让你不要再这么叫了么,你近来的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这么些年都叫习惯了,老奴下次一定记得。”
“不是叫你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么,你再这样,我就让人替了你。”
“是是是,老...下臣晓得了。”桂公公看着伏案批着奏折的沈立恒,不由抹了抹微湿的眼角。
“听说向佐已经领兵而归?”
“是的王上,卫兵来报最迟明晚便会回城。”
“嗯,此次宁川算是保住了。也不知黎儿在那边过得如何,是否要去龙渊与摄政王汇合?”
“王上,哪儿能那么快就离开宁川呢,许多善后事宜说不定还等着殿下去处理呢。”
“对,我家黎儿最能干了,此次能收回宁川,她功不可没,可算是为我们西凉出了一口恶气。”
“是啊,我们殿下最能干了。听说那北燕帝啊,气得把龙案都给掀了。”
隐在暗处的戚沐九,“...”
两个老家伙自卖自夸,也不怕变成那西街上卖瓜的王婆。他们倒不如直接夸姬冥修,那样她心里还稍稍能自在一些。
“没想到本公子在你们眼中如此能力出众。”
二人面上俱是一惊,桂公公看着从暗处走出的陌生之人,忙护在沈立恒身前,“你是何人?”
“是你们殿下我啊...”戚沐九不以为意,转身坐在了御案前铺着绒毛地毯的台阶上。
“黎儿?”沈立恒不可置信地仔细瞧了一会儿,言行举止都像极了黎儿,只是这张脸...
“行了,甭瞧了。桂公公,我与父皇有些话要说,劳烦您在外面把把风哈。”
桂公公看了一眼沈立恒,方在他的示意下一步一回头地出了殿门。
“黎儿,你怎么...”沈立恒看着兀自斜靠在御案一角的她道。
“我此次是秘密前来,不得不如此。”说着,她右手自下颌处一掀,才露出了原有的模样。
沈立恒总算看着舒服了些,“黎儿,你是从宁川过来的吗?摄政王那边会不会起疑?”
他干脆同她一起,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嗯,我刚从宁川过来。那边的事情已交给了隋敬之和阮郁他们。至于姬冥修那边,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吧。”
“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归砚城再不济也是你的家,你在外面居无定所,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父皇,其实我还未告诉过您,母后留给我的那块玉佩,早已落入姬冥修的手中。我一直迟迟不肯离开龙渊,就是为了早日拿回它。”
“玉佩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立恒一脸的惊讶,他原以为她不愿意回到归砚城,是因为她回国后会受龙渊挟制,毕竟西凉国玺和五万龙羽隐卫的秘密全系于她一人之身。
“归砚城城破那日,我与姬冥修在郊外对战时被他拿走的。”她于是将她在那之后的大致际遇都与沈立恒细说了一番。
沈立恒听后,不禁潸然泪下。她的黎儿竟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这么多苦楚,这让他一时间难以面对她。
“父皇,你无需自责,或许这一切都是我该去经受的。我此次回来,一来是想看看您身体休养得如何,二来是想问您一些事情。”
“听陈刺史说您身体一直有恙,您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黎儿,有桂公公服侍着,父皇最近好多了,你无须担心。”
“黎儿无法侍奉您左右,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知道吗?”
“父皇知道,你就不要操心父皇了。你刚刚说想要问我一些事情,是什么?”
她闻言,认真回答道:“有关我身世的事情。”
沈立恒听后,面上一怔,“你都知道了...”
“不,我只知道我并非母后所生,而她给我的那块玉佩关系着我真正的身世。”
“你...一定要知道吗?即便你知道以后,从此不会如现在这般快乐?”
“我想,没有比如今更糟的事情了。再者,我已经十八岁,有能力承担自己的人生了。”
“好,那父皇依你。”沈立恒缓了口气,轻轻倚靠在身后的御案上,开始了他的讲述。
“三十六年前,归砚城皇宫的长乐宫内,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当时西凉的女皇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并取名长乐。长乐公主的生父是当时的丞相宴倾,她遗传了父亲的清雅和母亲的美貌,从小便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与聪慧,整个皇宫内没有人不认识她和不喜欢她,连大她五岁的哥哥都没有她在皇宫里受宠。”
沈立恒顿了下,继续道:“然好景不长,就在女皇等着她长大欲立她为皇太女的时候,她却无缘无故失踪了。之后,整个西凉举国之力,也没能找到长乐公主。她失踪那年才四岁,女皇为此愁白了头,哭瞎了双眼,丞相更是为此一病不起,夫妻二人在之后的十多年中一直在苦苦寻觅,然皆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