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宣德五年正月初七,终南山北麓,重阳万寿宫。
一处偏殿内,瘦小的身影正在整理凌乱的香烛。
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亦是一刻不曾停息。
仔细听来,却是细碎的咒骂声。
“这个杀千刀的伏牛老道,压榨童工,不当人子,道爷我画个圈圈诅咒你,最好现在就掉茅坑里腌腌味……”
不远处,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伏牛师兄,你怎么掉茅坑里去了?”
“小声点,小声点。兔崽子,还嫌师兄我不够丢人?”
……
自从来到这方平行世界,悬河小道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他穿越了,却没有金手指。
这具身体,不过十一二岁,体格还没有长开,就被迫承担道观内繁重的各类杂务。
重阳万寿宫是道门三大祖庭之一。
不仅香火鼎盛,还时常接待众多的达官贵人,以及各地慕名而来的游方道士。
其中杂务繁重,实不能与外人道说。
即便有数十名道童负责杂务,分担在每个人头上的事情,依旧多不胜数。
早课、抄写经文、杂务、用膳、杂务、抄写经文、晚课、杂务……
周而复始,一日不得停息。
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样用的。
可悬河小道长却不得不尽量适应这样的身份。
作为自小就被重阳观收养的孤儿,他没有人权。
虽然在这个时代,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孤儿来说,原身拥有现在的生活,已经算是极其幸运。
但对穿越而来的悬河而言,哪怕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愤愤不平。
尤其是管事的伏牛老道,更是让悬河小道长苦不堪言。
动辄打骂惩戒,还时不时的加重杂务、克扣伙食,哪有半点道门清修的样子?
杂务院的数十号小道童,都是伏牛老道压榨的对象。
近几日,压榨得更狠了。
听说在正月十五日,张太后便会带着两岁的皇太子,前来重阳万寿宫祈福。
如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整个重阳万寿宫因此十分忙碌,一刻不得空闲。
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冲撞了贵人。
悬河小道长将最后一捆香烛整理妥当,这才站起身来。
抬眼看向偏殿外的院落,正对上伏牛老道幽怨憎恶的眼神,满脸诧异。
此时的伏牛老道一身污秽,正一瘸一拐的走来。
悬河顿时神色惊喜,又带着几分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慌乱。
这,应该和他没有关系吧?
“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又在背后诅咒你家道爷?”伏牛老道一脸愤懑恼怒。
“伏牛师兄,问责同门弟子可是要讲证据的,怎能平白冤枉人?
你今日受此劫数,兴许是祖师爷怪罪你不够虔诚也说不定,怎么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嘿?小兔崽子,别以为你在背后咒骂道爷,道爷我就不知道了。
总会有人,背地里来告诉我。
每次你在背后咒骂道爷,道爷我就遭灾,不是你还能是谁?
下次你若是再敢咒骂道爷我,就把你这乌鸦嘴给缝了,省得祸害人。”
伏牛老道恶狠狠的瞪了悬河一眼,随后看了看自己满身污秽,一脸嫌弃恶心,忙不迭的跑去偏房换洗。
这一身屎尿,简直受不了一点。
此刻,悬河一脸疑惑的看着伏牛老道略显滑稽的背影,陷入沉思。
本以为还会招致一顿毒打,今日破天荒的却没有受到任何惩戒。
莫不是自己这张嘴,当真开过光了?
这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让悬河生出了不一样的心绪,期望又忐忑。
难道这就是他的金手指?
或许,他可以试一试,能否得到确切的验证。
至于如何验证?
伏牛老道这个杀千刀的,不正好给自己当一回小白鼠?
与此同时,七真殿内。
掌教紫阳真人一脸凝重的看着大殿内的七尊祖师像,眸色晦暗不明。
在他身后,传法堂明德真人倒是显得更为洒脱随意一些。
他抬眼看了看掌教真人,骤然开口:“师兄,要我说,一月前的通天异象,说不定就是祖师爷降下来的福祉。
您又何必疑神疑鬼的?
若不是这通天异象,太后又怎会带着皇太子不远千里来祈福?
说不定,我全真道又要再次大兴了!”
紫阳真人闻言,并没有被安慰到。
“你懂什么?天降金光,紫薇暗沉,元气暴动,红霞烧天。
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皇城里那位,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全真道,在前朝时,爬得太高了。
新朝鼎立以来,一直备受打压。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还觉得是好事?长点脑子行不行?”
紫阳真人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个月前的午夜,整个终南山上空天光大亮。
无尽星光坠落,漫天红霞铺展,凭空生出无数元气旋涡,飞禽走兽亦是躁动不安。
这般异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天降福泽,倒像是妖星降世。
即便是以紫阳真人的博闻广识,也是闻所未闻。
更重要的是,从那一刻起,天地间的元气,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感受着气海之中奔涌澎湃的气流,修炼了数十年的内力真元,似乎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情况,纵然紫阳真人翻遍了教中诸般典籍,也无法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倒像是重阳祖师留下的修行笔记中提到的天地灵气,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即便是当年的重阳祖师在世时,也不曾见到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身为全真掌教,背后是数万教众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比别人想得更多。
尤其是大明开国以来,老朱家几代帝王,一直在打压道门各派。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突然,七真殿外传来一阵喧嚣。
“妖孽!妖孽啊!掌教师伯救命啊!”
随着一阵鬼哭狼嚎的嚎叫哭喊,便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老道士正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只见他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浑身都是淤青,似乎遭了不小的罪。
紫阳真人眉目微蹙,神色很是不喜。
他认得这老道,正是管理杂务院的道士伏牛。
年岁不小,已近五十岁。
只是辈分不高,算是他的师侄。
一旁的明德真人也同时面有不悦,高声斥责:“祖师爷当面,也没半点规矩!”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伏牛老道急切道:“妖孽,真的是妖孽!那小畜牲就是个妖孽啊……”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皆有些好奇。
紧接着,众人这才发现,在伏牛老道身后不远处。
一道略显瘦弱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明明就是这么小一个童儿,神态举止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坦然。
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眸子,此刻正隐现金光。
另有一层七彩霞光,从整个终南山虚空垂挂,纷纷投入那瘦小羸弱的身影。
霞光汇聚,如同倦鸟归巢,分外诡异。
仿若妖星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