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卫的营帐很厚实,有细密的阳光从缝隙里透了进来,能看到尘埃在光束里沉浮。
虞皎看着那似带着寒光的刀尖,甚至没有闭眼,也没有出声,他躺在行军床上,犹如一具清醒的尸体,他甚至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优柔寡断,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可笑,可笑至极!
姜维眼见着姬南初就要刺下手中的匕首,跨步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皱眉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许诺会放掉他,就应该言而有信,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无益。”
姬南初知道姜维说的对,可是虞皎此人有心计有手段,还有能力,若是真的让他研制出天雷火,日后势必会重创天狱镇守之地,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她只要他死:“虞皎此人,一呼百应,若是此时了结了他,整个天目山即刻土崩瓦解,东征大军可长驱直入。”
姜维掰开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即便是要东征,我们也要堂堂正正地打败虞皎,而不是落下污点被人置喙,就算虞皎活着,也无法阻挡我们东征的铁骑,你就放心吧。”
姬南初没有做声。
姜维立刻吩咐商非晚:“麻烦商大夫替虞侯取针。”
商非晚看了姬南初一眼,姬南初皱眉点了点头。
姜维紧接着吩咐其他人:“准备车马,即刻撤退!”
“是!”
不一会,虞皎身上的针被取下了,他这才感觉到四肢百骸开始变热,慢慢地才有触觉。
焦汉焦急地进了营帐:“主上!”
虞皎坐起身,双眼敛去了光芒,一张脸冷得可怕。
“主上,哨子来报,平凉的东征大军已经入了南吾!”焦汉声音里满是急切:“现在如何是好?”
虞皎缓缓抬头,声音里无一丝暖意:“给方献夫传密信,让其想办法火烧粮草。”
“主上!”那可是一百万石粮食,马上就要回来了。
“那些粮食入不了天目山,那是东征大军的军粮,让方献夫烧掉。”
焦汉的心在滴血,那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啊,可供天目山的百姓吃上一年,可是东征大军已经入了南吾,这一百万石粮食,他们保不住,他只能咬牙领命:“是!”
“玉笙居里妆台下有一枚哑掉的天雷火,你即刻让人送去民曹署。”虞皎声音冰冷:“就算是哑炮,应该和正常的天雷火没有多少出入,让民曹署就按照这个配方制作增减,即刻开始,越多越好。”
“方大人让人送回来的那个配方呢,不用吗?”
虞皎摇了摇头:“不用那个,就用哑炮的配方。”
“是!”
焦汉出了营帐,只要主上活着,大家就有主心骨,东征之路上千里,天目山,易守难攻,就算大军逼近,他们也可以守城。
虞皎起身出了营帐,冰冷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之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他侧目看向远去的车马,已经没有丁点的踪迹了,他垂头,伸出手掌,上面,似乎还有她身体的温度,可是,一想到她毫不犹豫朝自己刺下的匕首,他就如坠冰窖,用力地收回手,怒火悄无声息地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上前几步,从马岱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回城!”
一路上,马岱看着那个威武的背影,心中忐忑,方才他一时情急朝那辆马车射箭,不知道虞侯是否会怪罪,可是,当时情势所逼,他的确不能放他们走。
虞皎一路风驰电掣地回了城,整个天目山的百姓都看到了他,如今东征的消息让所有人人心惶惶,但是只要虞侯在,一切皆可解。
“关闭城门!”虞皎打马扬鞭,如疾风一般穿过城门。
巨大的城门再次关闭了,而大家有了主心骨,开始各司其职。
民曹署虽说是重新修葺的,但只是搭了几间泥巴屋子,叶小纨看到焦汉匆匆而来,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虞侯没事吧?”
“没事!”焦汉把那个只炸出一个口子的天雷火递给叶小纨:“主上有命,按照这个配方制作天雷火,可以试炸,即刻起,越多越好。”
叶小纨点了点头:“好,城中的炮仗烟花作坊我们已经下了公文了,这两日会加紧制作。”
“好。”焦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焦汉出了民曹署,准备往山上去,却有小兵上前禀告:“虞侯去了督军衙门,让大人忙完之后直接去督军衙门寻他。”
焦汉点了点头,打马直接朝督军衙门去。
虞皎已经召集了全军所有的将领入了议事厅,他立在一幅挂起来的舆图前:“归德将军!”
“在!”
“我要你带兵从东门出,绕道东征大军的后方,切断他们的粮草。”
“是!”
“定远将军!”
“在!”
“我要你带一千人突袭皋兰,不必硬碰硬。”
“是!”
“焦汉!”
“在!”焦汉本来在门口,听到命令,入了议事厅。
“你派人去接应方献夫方大人,若是接到了人,直接送方大人去鲁怀、沁阳游说,天狱镇守之地此时发兵东征,城中必然空虚,是趁其不备的好时机。”
“是。”
鲁怀是东伯侯妫腾的大本营,而沁阳是北伯侯赢嬗的大本营,只要他们出兵,可解天目山之危。
此次议事从天亮一直到天黑,直到了三更天,议事厅里才空荡荡的。
焦汉踏入议事厅时,发现里面的灯火已经熄了,虞皎坐在桌案前,有淡淡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清冷孤寂。
“主上!”焦汉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伺候的人,就要上前掌灯。
“孟朝安葬了吗?”
“恩,已经安葬了。”
虞皎喉咙发紧,只应了一声,便没有做声。
焦汉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重新掌了灯,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我们这些人,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主上不必感伤。”
常年征战,生死他们已经看得很淡了。
屋子里很亮,虞皎却感觉自己的被黑暗笼罩,即便他已经有了应对东征大军的计策,可是,他的心中却蔓延的深深的绝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输了,如一个赌徒一样,输得彻底,输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