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时间,约在了第二天下午五点。
这天的系统奖励是一根绣花针,正是张绣需要的。
她去小卖部里买了块手绢,挑了最便宜的素色,连蓝边都没有。路上,免不了又听了一堆闲言碎语,她没当一回事。
倒是两个妹妹出去一趟,回来趴炕上就哭,说,有人骂她们不要脸。
张绣堵不住悠悠众口,安慰两句,绣花去了。
下午四点多,一群看热闹又围在张绣家门口,叽叽喳喳说起了闲话。
其中,大多是抱着孩子的妇女,孩子又是哭又是闹,吵得人心烦。
张绣的娘想出去赶走她们,被张绣拦住了,“娘,咱不怕看。”
过了一会儿,不知谁喊了一句,“新女婿来了。”然后便是一阵起哄,热闹得跟过集似的。
张绣不禁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程超是和张大娘一起来的。
他推着辆二八自行车,一边走,一边和张大娘说话,步子迈很慢,悠闲地像在散步。
孩子们叫了声程老师,跑过去要糖吃,他低头,揉揉一个孩子的发顶,把车放好,从车篓里拿出一袋糖果,抓出一把,摊开手。
孩子们抢了糖,到人群找娘去了。
人群发出一阵啧啧声,这回,透出些酸溜溜味道。抛开他那点隐疾不谈,个子高,长得俊,又有份稳定的工作,谁家招了这样的女婿,可够让人羡慕的。
女人们喊着要糖,他没往那边瞧,只把袋子给张大娘,先一步来了家里。
爹娘透出些不自在,理理身上的衣裳,迎了出去。
程超叫了声叔,婶儿,两人急忙搭腔,把他请进了屋。
坐下后,爹娘问了他些问题,比如,工作怎么样,家里还好吗,往后有什么计划,等等,都是些相亲流程。
他都一一回答了。
过了会儿,张大娘来了,说:“让孩子们聊两句。”
就都出去了。
屋里一时安静,张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程超喝了口水,轻轻放下杯子,“昨天,是我考虑不周全,我应该换一种方法救你,抱歉。”
人命关天,本就没时间考虑周全。
“说抱歉的应该是我。”
张绣从兜里掏出绣好的手绢,双手递给他,“救命之恩大于天,聊表谢意,别嫌弃。”
终归是救命恩人,如果在上辈子,行跪拜之礼都不为过。
这个时代,明显不需要跪来跪去了,便绣了方手帕当谢礼。
从前,宫廷绣师的绣品千金难求,单一方手帕也要卖到白银千两,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作为礼品,是不是太敷衍了。
或者说,是不值钱了。
手帕叠得四四方方,边角处露出半朵鲜红花瓣,程超接过,没有打开,便收了起来。“我就不客气了。”
没有惊喜,没有赞叹,甚至连看看的欲望都没有,张绣心道,自己的手艺果然不值钱了。
她给程超添上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喝了口,
“听说,你在学校教书。”
程超点头,“我受过伤,干不了重活,村里安排的。”
这么轻易就说出自己受过伤,够坦诚的。张绣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沉默片刻,程超说,“我受过伤,还比你大八岁,我带人打架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我们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站了起来,“考虑好,告诉张大娘就行,我先走了。”
这时候,外头忽然炸了锅似的,看热闹的都挤进了院子。
“她婶子,你就别闹了,让孩子好好相个对象,算我求你了。”张绣的娘都快哭了。
“相个屁的对象,就她,也配!她身子早让人家毁了,人我都带来了。”
张绣眉头微皱,快步走出房门,就见孙雪娥红肿着脸,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间。
身后,跟着她堂弟,还有个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花衬衣,吊儿郎当,脸上有一条红痕。
难道是他!
张绣往上拽了拽袖子,走了过去,“把话说清楚。”
孙雪娥拽住年轻人的手臂,把他推到了前面,“愣子,说说吧,说好了,这漂亮媳妇儿就是你的了。”
愣子往前晃了两步,瞟了眼张绣胸脯,转向那些看热闹的,大声讲,
“昨儿我从县里回家,路上遇到大丫妹子,当时她正做在道边儿上哭,那个可怜吆,我一看”
他拍了拍胸脯,“这能不管?就过去问她怎么了。您猜怎么着,她说心口疼,非拉着我去玉米地里给她瞧瞧……我承认,怪我,我没把持住,沾了她的身子,我负责,负责。今儿我就娶了她。”
愣子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这两年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挣了俩臭钱,死性不改。
他这么一说,张绣的名声就全完了。
娘坐到地上开始痛哭,爹一言不发,张大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来回跺着步子。
名声这东西,张绣早就没有了,也不想争论,攥起拳正要走近,程超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你说的,是真的?”他站在愣子身后问。
愣子撩了把长头发,“当然了。”
“那后来呢?她怎么会落水?”
“因为太爽,腿软了呗……”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见程超,吓了一跳,“超、超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相对象。”程超往张绣那边瞥了一眼,和谁相亲,不言而喻,“愣子,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
“啊?”愣子冷汗都下来了,差点跪下,急忙朝那些看热闹的喊,“我瞎说的,大家别当真,别当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懵了,实在明白这愣子,为什么那么怕程超。
虽说小时候,程超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霸王,但当兵回来以后,就做了老师,没听说和愣子他们混在一起。
再说,那么温和斯文的一个人,用得着这么怕吗?
张绣也想不通原因,但是有人帮自己出头,终究是好事,抽泣两声,拿手绢挡住眼睛,呜呜地哭,
“婶婶要为了昨儿的事生气,大丫给您赔不是,可再怎么说,我也是您侄女儿,您怎么能……”
她哭得伤心,人又长的娇小,肩膀一抖一抖,小猫儿似的无助,越发让人心疼。
她娘跑过去,抱住她哭出了声,接着,妹妹们也搂在一起,哭成一团。
张大娘跟着掉了泪,走到孙雪娥跟前,“老二家的,咱村里谁不知道,你仗着两个儿子,欺负他们家半辈子了,还不够?非把他们一家逼死,才高兴?!”
“滚!”张绣的爹举着烟袋杆子,朝孙雪娥吼了一声。
嫁进门二十多年,大伯哥还从来没发过威,孙雪娥脸色有些白,带着儿子灰溜溜跑了。
愣子也想跑,被程超叫住,“跟我来。”
程超抬脚就走,愣子跟上。
走到没人的地方,程超停住脚步。愣子慌忙掏出一根烟,递给程超,他接了,愣子又点头哈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着。
程超抽了一口,烟雾缭绕,眼里的温和荡然无存,“说明白。”
“您放心,张绣的身子还是清白的,她力气太大,我……”
“从头讲。”程超打断。
“是,那天……”
孙雪娥的儿子张如山想做生意,看愣子挣钱,就请他喝酒,想打听打听里头的门道。
多喝了两盅,色心就压不住了,愣子说,不想去花钱的地方,想尝口新鲜的。
张如山就想起了张大丫。
”他是个傻子,睡了就睡了,怕啥?”
愣子一听也是,而且张绣那小模样又娇又俏,身段儿也好,他就挑了个时间,把她拖到了玉米地里。
谁知张绣宁死不从,推开愣子就跑,愣子也是火气上脑,不管不顾地在后面追,直到她掉下了河,才清醒过来。
他怕张绣死了,没敢留,回了城里。
“昨儿夜里,张如山给我打电话,说张大丫不傻了,问我想不想娶。”愣子看了眼程超,声音越来越小,
“我要早知道她是您对象,说什么也不敢抢。”
听完,程超弹了弹烟灰,低声在他耳边交待几句,然后说:“办完事,自己去派出所投案。”
愣子打了激灵,“哥,您说的,我干,但这投案……我上有老,下有小……”
“别让我说第二遍。”程超扔了烟,抬脚踩灭了。
程超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程妈妈在等他吃饭,不时伸长脖子往外头瞧瞧,低头叹气。
儿子不谈对象,确确实实成了她一块心病。
昨天程超说,让她去找张大娘提亲,她高兴得不得了,那闺女是个傻子也不要紧,总比没媳妇儿的好。
今儿又听说那闺女不傻了,事儿是好事儿,就是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心又提了起来。
见儿子回来,赶紧问:“咋样?”
“等信儿。”程超洗了洗手,坐下盛粥。
“唉……”程妈妈说,“人家要是还傻,咱说了算,可现在人家不傻了,咱只能等了。”
她递给儿子一个馒头,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没问出口,过了会儿,还是想问,“你跟娘说,你那个……到底还行不行?”
程超夹菜的手停顿片刻,接着吃饭,“娘,您就别问了。”
吃完饭,程超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件白背心,露出来的肩膀,手臂,肌肉线条十分漂亮。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猛地想起手绢,从兜里拿出来,指头碰到花瓣,冰凉细腻。
刚想打开看看,程妈妈在外头喊,“小超,你张大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