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张家,张绣急忙跑进屋,就见爹手里提了捆麻绳,急得站不住脚。
炕上,二丫抱着膝盖,无声地流泪,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咬出了血。
三丫和小丫一边一个,晃着姐姐的手臂,
“姐,你到底怎么了?”
二丫只是摇头,一个字都没说,抬眼看见张绣,往里面挪了挪,泪流得更凶猛。
后面,程妈妈和程超也到了,张绣把他们拦在门口,
“我先跟她聊两句。爹,三丫,小丫,都出去。”
爹扔下麻绳,唉声叹气走了。
三丫,小丫,也出去了。
张绣关上门,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坐到炕沿,问她,“跟姐姐说说,到底怎么了?”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保证,不跟任何人提起。”
二丫看过来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咬着唇掉泪,就是不开口。
有事不说,哭有什么用!张绣心头窝火,拿起麻绳丢到她身上,
“想死是吧,马上去!”
外头,娘咣咣拍门,哭着喊,“二丫,可别想不开啊,大丫,你劝劝她……”
“娘,你别管。”张绣把门插好,“命是她自己的,她不觉得委屈,谁都劝不住。”
咬了咬牙,二丫哆哆嗦嗦拿起绳子呆了片刻,趴到被子上哭出声,“就是想穿件新裙子,找个姐夫那样的对象,没想给人陪酒……”
大哭一阵,二丫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张绣掏出手绢给她,二丫接过来擦了把泪,又摁在鼻子上,瞥见精致的绣花,没舍得擤鼻涕。下床洗了把脸,再回来,叫了声,“姐。”脸色就好多了。
张绣拉着她又坐下,“姐问你,你怎么去的县城?又怎么认识那赵老板的?”
二丫抽泣两声,差点又掉泪,“那天婶婶家新媳妇来了,穿得可好看了……”
原来,几天前,二丫去买酱油,路过婶婶家时,正赶上张如山的对象来。
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又是轿车,又是请客的,排场大得不得了,召了不少人看热闹。
二丫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孙雪娥瞧见,还白了她一眼,骂了句,“不要脸的东西。”
二丫想走,谁知道张如山拦住她,非让她进屋坐坐。
她本来脸皮就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半天,耐不住堂哥热情相请,就去了。
那新媳妇穿了粉红裙子,可把二丫羡慕坏了,一个劲儿地夸好看。
这时,旁边的张如山说话了,“想穿吗?”
想都没想,二丫就点头了。
张如山把她拉到门外,打量两眼,
“你穿上,保准比她好看。”
二丫说:“我没钱。”
“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只要陪他几天,他肯定帮你买。”
张如山给她介绍了赵老板。
其实,二丫知道“陪”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那么做不好,可是少女心思太重,没经得住诱惑。
就这么着,她就瞒着爹娘,去县城见了那赵老板。
张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从张家出来,天快亮了。
张绣陪程超回家拿了行李,等在了村口。
送出门口,程妈妈就没跟来,也是想让他俩说说话。
可是越到这时候,越不知道说些什么。
天还早,风有些凉,张绣昨晚出门又急,只穿了件薄衬衣,这会儿,忍不住抱着手臂搓了搓。
程超从行李箱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我可以过两天再走。”
他问的是,二丫的事需不需要帮忙。
事关二丫的名声,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张绣拉了拉外套,“不用,小丫头闹脾气,过两天就好了,对了……”
她忽然想起个事,“存折我没带,你那儿到底有多少钱,不够就赶紧回去拿。”
“够了。”程超搂住她肩膀,“还有三万多,打到小伍账户上了,到京都再取。”
三万多,听着是不少,张绣又想起个事儿,“到京都,做什么买卖?不会还是迪厅吧。”
那真不是正经买卖。
“到那边再看。”程超下巴枕在她发顶,另一只手臂也搂了过来,“到时候给你写信。”
怀里太暖和,大早上的都在睡,她也不怕别人看见,脸颊贴在胸口。
沉默半晌,程超托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见她没有拒绝,把她箍在怀里,深深吻去。
头晕目眩过后,张绣只觉得身子酥麻,反应也慢了半拍,连拖拉机的声响都没听见。
有人来接他了。
那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扶着方向盘,停在不远处。
又抱了片刻,程超才放开她,重新交待一遍,“有事,一定要给我写信,等我把电话号码给你,就去县城打电话给我。”
目前村子里还没电话,县城有的地方有,也不多。
张绣点头,送他上了拖拉机。
秋风一天比一天凉,临近八月十五,女老板定的货绣了一半。
玉米棒子也该收了。
原先程家也有两亩地,程超去当兵以后,程妈妈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家里又没男人,就把地给了本家种着。
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每年给点口粮就行,后来程超回家,挣得钱够吃喝,就一直没往回要。
程家那边清闲,张绣就去张家帮忙了。
这天,从半夜开始就下起了零星小雨,泥土路又湿又滑。
张绣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装到麻袋里,再跺上板车,和他娘在后面推。他爹在前面拉。
说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她头发都湿了,打着绺贴在鬓角。
要上坡了,张绣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用了些力。哪知他爹脚下一滑,跪在地上松了手。
车辕高高翘起,满车玉米直往下滚。
张绣反应极快,带着娘后退两步,才没被玉米砸伤,顾不得撒了一地的玉米,急忙去扶她爹。
她爹咬着牙往起站,闷哼一声,又跪在地上。
“我看看。”张绣扶她爹坐下,撸起他裤腿,膝盖青了一片,肉眼可见地肿了。
怕伤到骨头了。
张绣喊她娘一起把爹往板车上扶,可是她们俩人个子小,他爹一米八几的汉子又用不上力,扶了半晌,没扶起来。
她娘急得直哭。
张绣起身左右瞧瞧,雨越下越大了,远处雾蒙蒙一片,看不见人。
如今别的办法,只能回村找人帮忙,刚转身的工夫,望见远处一辆拖拉机正往这边来。
张绣站到了中间,不管是谁,得求他先把爹带回家。
等看清上面的人,心里凉了半截。
开拖拉机的是他叔叔张老二,后面车厢里拉满了玉米棒子,孙雪娥坐在上头,撑着把伞。
叔叔和爹一样,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看见侄女儿,停下了车,“大丫,咋……”
话没说完,被孙雪娥拍了把肩膀,“人家是下凡来的仙女儿,用你管!走!我都饿死了。”
被媳妇一吼,张老二没敢言语,低下了头。
张绣没搭理她,对叔叔说:“我爹摔伤了,叔,您能帮个忙吗?把我爹抬到板车上就行。”
张老二犹豫片刻,就要下车,被孙雪娥给按住,“少管闲事儿!”
说着,抬眼一瞧,指指前头,“有本事,找男人帮忙啊。”
还真来了个人,是愣子。
愣子骑着摩托车,穿件雨衣,看见这情况,急忙停下,下来放好车,“哎吆嫂子,我叔这是……摔着了没?”
张绣还是讨厌他,可如今这情况救爹重要,何况,她还有件事要跟愣子打听,
“把我爹送回家。”
“是。”
二话没说,愣子扶张老大去了。
娘和爹往旁边挪了挪,明显不愿意让他碰。
“娘,先让爹回去。”张绣扶住她爹。
听闺女这么说,张老大才让愣子半扶半拖着,上了他的摩托车。
孙雪娥实在没想到,那泼皮这么怕张大丫,“呸!真能召男人!”
张绣像没听见,弯下腰,和娘往板车上收拾玉米。
她娘忽然想起什么,“二丫自个儿在在家呢,这愣子他不会……”
“他不敢。”张绣把玉米扔上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