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程超还没停,张绣已经数不清被他带飞几回,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本想小睡一下,起来送他离开,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床单被子换过,行李不见了,身边也没有人。
时间不早,她惦记绣厂,穿上衣裳就要去,正碰上程妈妈来叫她吃饭。
好歹吃了两口,赶到绣厂,果然大家都到了,连翠花都在,大栅栏门还上着锁。
她过去开门,让她们进去,一一对过名字,安排好今天的绣活儿,拿了昨天绣出来的一堆,去办公室分拣。
多数是刚来的绣工绣的,不能要,能放到柜台卖的,有八条,还不错。
正低头记账,翠花喊了一嗓子,“张绣,粉线不够了分了。”
这活儿,本来是安排给程超的,张绣应了一声,头没抬,随口就说:“程哥,帮我去……”
话出口,才想起他已经走了。
撩帘进来,翠花四处看看,“你男人没来?”
“回京都了。”张绣说:“他那边忙,一会儿我去买,先让她们绣别的吧。”
“哦。”翠花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昨儿夜里出大事儿了,知道不?”
张绣让翠花坐,把几条手绢收起来,抬头问,“什么事儿?”
“二老板的厂子,着火啦。”
翠花坐下,“昨儿半夜,火光冲天,半个陈家村的都起来去看了。”
她叹口气,“你说烧着哪儿不好,把库房给着了,那里头可放着几千件儿货呢,又都是棉布,火着起来,没得救,整个厂子都没了。”
“谁点的火?”张绣拿出昨天写的单子,捋了一遍,添上粉色绣线,十捆。
“俩光棍儿。“翠花接着说:“那俩没媳妇儿,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昨儿夜里准备偷东西,随手扔了个烟头,就着了。”
“抓到没?”张绣问。
“抓到又能怎么样,那俩上没老下没小,还穷得叮当响,狠狠打一顿就算了。知不知道,大家伙儿是怎么说的?“
翠花解气得很,“说,那二老板挤兑走陈姐,忘恩负义,得罪了老天爷,才招惹这俩祸害。活该!”
这时候,外头有人喊了声,“张绣在吗?”
来了一群女人,大概三四十个,有些认识,有些不熟,都是陈姐厂里的绣工。
张绣迎出去,问,“找我有事儿?”
有人胖女人站出来,扭扭捏捏,有些不好意思,瞧见翠花,才自在一些,“张绣,你厂子还招人不?你看,你把翠花她们都要了,也要了我们吧。”
后面一阵应和,说,厂子都烧,二老板赔大发了,能不能再起来还说不准,不如另找个挣钱的地方。
张绣没接话。
那胖女人眼睛一闪,去跟翠花套近乎,“咱在一块儿干了这么多年,再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翠花,还不帮帮忙,跟张绣说说好话,”
翠花挪远两步,站到张绣后面,“嫂子,不是我不帮忙,我刚来,跟张厂长也不熟,再说,有手艺,到哪儿都能挣钱。”
“我会,我绣了三年了。”
“我五年。”
胖女人站到最前头,“张绣,我绣了六年,什么花样子都能绣成。”
来绣工,是好事,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张绣不想给厂子找麻烦,让她们不要吵。
安静下来,她说:“翠花说得对,有手艺,哪儿都能挣钱,现在我厂里人已经够了,暂时不需要人,如果大家想挣钱,可以先在家……”
胖女人一听,愣了愣,然后笑,“厂子人够了,你不能把不会的赶走啊,我们可有手艺,不用教。”
她这话,喊得声音很大,屋里的绣工们听见,都出来了,有的开始嘟囔,“这胖女人哪村的啊,一来就挑事儿。”
“张厂长不会真赶人吧。”
张绣叫过来翠花,“先带她们回屋。“
然后,对胖女人说:“我厂子人够了,先回去吧。”
胖女人还想说什么,张绣推了自行车放到外头,就关大门。
胖女人没办法,只能带女人们出来。
关好门,张绣蹬上车子走了。
她来到了张家。
一进门,听见孩子哇哇地哭。
二丫生了个大胖小子,快两个月了,长得白白嫩嫩,招人喜欢。前几天才回了姥姥家。
这会儿,正饿得哇哇哭,娘把他抱起来,送到二丫怀里。
二丫撩起衣裳,给他奶,一叼住,马上就不哭了,小手抓住二丫一绺头发,来回地拽。
张绣放轻步子,坐炕头上,凑过去看一眼,摸摸他小脸儿,问,“娘,我爹呢?”
她刚刚看了一圈,外屋没爹。
娘笑眯眯看她大外孙子,指指里屋,“睡觉呢。”
“咋这时候睡觉?”张绣有点担心,“爹病啦?”
娘摇头,叹气,“昨儿夜里,他说不放心,去厂子门口守了一夜,说,怕有人再捣乱。”
张绣心头一暖,怕影响爹休息,把声音压低,“娘,我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啥事儿?”孩子吃饱,娘抱过来,让二丫歇着。
“我抱抱。”张绣接过孩子,孩子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嘴翘起来,她急忙给娘看,“你看,你看,他会笑了。”
娘开心,“你也不小了,赶紧生一个。”
张绣喜欢孩子,可是越喜欢越不敢生,怕揪心。便盯着小娃娃,随便应了声,
“忙过这两年再说。”
“忙啥忙?娘说:“趁我跟你婆婆都年轻,生了能帮你带,忙不着你。”
“姐。“二丫她做了个月子,又白又胖,靠在被窝上打哈欠,“姐夫那么好,你咋就是不愿意生呢。”
“娘,我想让我爹给我看厂子去。”张绣转开话题,说起正事。
“这有啥不行的,往后冷了,地里没活儿,你爹就知道瞎转悠。”
孩子要哭,娘接过来,手伸进包被里摸了摸,把他放下解开包被。
小肉团子穿着红肚兜,上头绣着鱼儿绕福,长命百岁。是张绣亲手绣的,精细无比。
他尿了,棉布垫子湿漉漉的,小雀雀一撅起来,又尿出一股,把肚兜也尿湿了。
“这臭小子!”娘笑着骂一声,拿出个新肚兜,给他换上,接着说:“你爹,不用问,给他间屋子,今儿晚上就让他抱着铺盖,住进去。”
“行。“
张绣摸摸孩子腿上软肉,“我给爹开工资。”
刚说完,里屋咳嗽两声,爹撩起门帘,出来,说:“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