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搜查南苑别墅的时候,林默就已经让江涛通知秦宏天了。
从搜查结束到局里,这会儿已经九点钟。
可还是没有联系到秦宏天。
林默让人去高级疗养院和宏天集团再通知一下秦宏天,并且筛查秦宏天的人际关系,然后拿着东西进了审讯室。
他要先见见李莎莎。
经过昨晚的审讯,李莎莎已经是一副默认却不肯开口再说半字的模样,林默给她倒了杯水,直截了当地开口,“周伟死了。”
李莎莎探向水杯的手指微顿,旋即握住,依旧沉默。
林默把照片摊在她的面前,“车祸。一辆大货车从他的脚趾碾过去,把他卷入车轮下,然后又碾过他的脑子,头骨碎裂,脑浆和血流了一地。当然,秦凯也死了,一前一后,或许可以说是几乎同时死的。”
李莎莎眼睫眨了一下,对这两人的死并没有任何过大的反应。
林默摩挲着掌心里的那张一寸红底的证件照。
“我原先想,你和周伟是一伙的,只有你在里面才能保证最终的结果,但是不太对。”
“因为你所知道的针管剂里只有海洛因,如果你和周伟的目标一致,或者说是和那个真正给你毒品药剂的人目标是一致的,你们都是想让秦凯死,那为什么不干脆告诉你里面有卡芬太尼?”
李莎莎这刽子手当得实在是不明不白,她自己都不知道针管剂里除了海洛因还有卡芬太尼。
周伟看似在配合她的行动,给送来奶茶和炸鸡,可原本的奶茶和炸鸡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李莎莎和周伟是同一伙的,且毒品药剂是周伟给李莎莎的,那何必非要这么折腾?周伟不用来,李莎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秦凯使用的药品中加入毒品就行。
她甚至用不到卡芬太尼,海洛因过量也致死。
秦凯本来就吸食海洛因,以他的财力和嚣张跋扈的气势,想让人偷偷给他带点海洛因进高级疗养院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在床垫底下还搜出一小包的海洛因来。
林默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定定地看着李莎莎,沉默半晌后问她,“你到底想不想让秦凯死呢?或者说想秦凯死的人并不是你,也不是周伟,那个人是……”
他突然停下,李莎莎握住水杯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她的答案是什么,在林默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
林默轻轻吐出那三个字,李莎莎冷漠沉静的脸色瞬间崩裂。
“秦宏天。”
“不是!”她反驳得太快了,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带着一丝难掩的急切,她望着林默盯过来的视线,似乎在瞬间又冷静下来,“林警官是在说笑吗?秦凯和秦宏天可是亲生父子。”
“我没说笑。”林默一派严正,“市局里的案卷多如牛毛,对至亲下杀手的并不少见。有子弑母,有子弑父,为什么不可能会有父杀子?”
李莎莎捧着水杯低声呲笑,那笑实在是很古怪,倒像是在认同林默说的话,可认同中又难掩她对此事的嘲讽之意,“不错,为什么不能有。有些人是无缘无故被生下来,也是无缘无故被杀死的。”
她那副平静低声述说的模样给人一种窒息绝望感,惹得身后记录民警不由得微蹙眉头,低声喊了林默一声,“林队。”
林默仿佛在思考,经他这一喊才稍稍回神,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掌心里的那张照片,定心道:“对,是有无缘无故。无缘无故那就太难了,李莎莎,你面对这种无缘无故会怎么做?”
这话题好像扯得越来越远,与秦凯死亡案并没有丝毫的相干之处。
可李莎莎忽然怔住。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林默,又好像没有在看他,空洞中蓄满泪水,可始终没有流淌下来。
她没有回答。
林默也没有追问,等她兀自沉浸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但是,也有很多事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譬如,你为什么要在奶茶里注射海洛因并让秦凯喝下?”
良久的沉默后。
“我单纯就是看他不顺眼。”李莎莎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动机,“有着这么好的家底,不好好做个人,嫖娼吸毒,阴冷古怪,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动不动就打就骂,他不把我们当人,他把我们当畜牲!”
“是!整个高级疗养院都是他们家的,可他一个毒虫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她的愤恨毫不掩饰,似乎恨得咬牙切齿。
林默微眯着眼,“所以你要杀了他?”
李莎莎承认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是。”
林默定定地看着她,也没说相信还是不相信,甚至没有再进一步地追问,他放下交叠的腿,就这么起身离开审讯室。
搞得安阳有一瞬间的怔愣,也立即起身跟着出去。
“怎么了?林队。”
“去查查李莎莎和秦宏天的真正关系。”
“秦宏天……”
“林队,秦宏天来了,在法医解剖室。”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安阳还未把自己心里的疑虑说出来,林默已经抬脚往那边走去。
秦宏天正被秘书扶着,一身的西装革履,哀凄又悲悯地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秦凯,他紧紧握着秘书的手,手指用力得发白。
眼中的哀恸是隐忍而克制的。
眼泪滑落,他捏着手帕轻轻拭去。
田弘文始终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见林默过来才轻轻抬了一下眼皮。
秦宏天悲叹一声,转过头来看见林默愣了一瞬,他走上前,“林警官,不好意思,接连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默微微一笑,倒也客气,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愿闻其详,秦董你究竟给我们市局添了什么样的麻烦?”
他这一句话指向暗示之意太过明显,秦宏天微微一怔,转瞬敛藏自己的情绪。
林默已经侧身,“秦董,这边请。”
他虽然说是请,可丝毫没有请的姿态,转身就往接待室走去。
秦宏天这边刚到接待室,叶泽这边就推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商局,咱市局里多久都没来大人物了,你不出去接待接待?”
他还没等商贞菊开口,就径直从商贞菊桌上拿走一包茶叶,“你不去接待也成,茶叶借用一下,记李局账上,让他还你。”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让商贞菊这么个慢性子的局长愣是开口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门就“啪”地一下关上了。
他看了看茶缸里漂浮着的茶叶,微愣,林默能搞得定吗?
茶水被叶泽用一次性茶杯端上来,冒着缕缕白雾,林默不痛不痒地抱歉一句,“不好意思,市局日子过得太紧巴,这是我刚让叶泽从商局办公室拿的茶,不知道好不好,秦董要不尝尝?”
让泰州市值几千亿的集团董事长用一次性水杯品尝茶叶,这种话大概只有林默说得出来。秦宏天垂眸看了一眼茶杯,又抬头看向林默,倒是依言咂了一小口。
看着对方的抬头纹和眼角纹都皱起来,林默很是好心地没有为难人家,“秦董不用评价,这茶是商局从批发市场里买的,和我们喝的没什么两样,只是人们大多有一个心理,人的位置坐得越高,他用的东西越好。”
秦宏天笑了起来,好像觉得他很有趣一般,“所以你特地说这茶是从你们局长那里拿来的,是想让我觉得自己受到重视还是……”
“秦董生意做得这么好,可高级疗养院的安保措施是不是也太差了点?”
这话题跳得太大,秦宏天怔愣一瞬间,旋即很快接话,“经过这次事件,已经在整改加强。”
“南苑别墅的安保措施比高级疗养院的还要差,连个保安也没有。”
秦宏天的眼神哀沉起来,“这都是我的倏忽。”
林默似乎很为他惋惜,“这么大的家业,唯一的儿子死了,谁来继承秦董有想过吗?”
这句话问得实在是很刻薄。
不过秦宏天似乎并不在意,他甚至还认真思考了几秒,“这个还真没想过。”
林默换了个问题,“听说闻山曾受秦董之托,在追查让秦凯受伤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这么看来秦董是很爱护自己儿子的,怎么那次那么想要知道谁在背后搞鬼,这次却没有丝毫想要知道杀人凶手的欲望?”
“哦?听说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秦宏天说。
“不,不是找到,是已经死了。”
“是吗?死了好啊!”秦宏天悠然地端起茶,再轻轻咂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