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被拨开,迎面扑来带着水腥气的冷风。
出口在离闻山几人几米远的地方,林默推搡着人过去,看见人的瞬间放了心。
闻山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说道:“湖底下有一堆白骨,有锁链镣铐,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押着三个人回到背包的地方,林默把衣服捡起来递给他,“先穿上。”
闻山接过却没穿,湿淋淋的穿上也白搭。
林默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福利院老院长说的那些话,要卸下一个人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得要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耐心,足够的信任还有足够的爱。
他自己并没有信心能够做到。
因为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闻山身上背负的东西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0612案是一座山,压着他,也压着他。
他想起方才那个深渊和恶魔的问题,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话语其实都很可笑,因为他自己就是闻山所处深渊里的一部分,甚至根本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只恶魔。
相反,闻山也是他的深渊,他态度的古怪,他行为和言语的相悖,全都是因为这个人。
但是,在脑海里想起这些复杂又纠葛的事情之前,他已经拿着衣服披在闻山身上,抱住他抚搓着他的脊背和手臂,平白又直板地说道:“冷,穿上。”
给他披衣服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更遑论抱着他抚搓着驱寒?
虽然语气生硬又刻板,但闻山还是被他的行为轰得脑子一片空白后胡乱飞溅着金星来。
他浑身僵住,明明抚搓的动作应该让肌肉放松和缓下来,可他却紧绷着像是被冰冷的湖水彻底冻僵。
他紧抿着唇,轻轻用下巴戳了戳林默的肩膀,鼻腔里发出一个简短轻促的“嗯”。
在一旁的三人原本都还丧头耷脸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猛然瞧见这诡异的拥抱,瞬间惊愕得满脑袋问号满脸黑线。
不过,三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林默已经放开闻山,朝他们投来审视的视线,“你们下湖干什么?”
湖风吹过,三人冷得打了个激灵。
之前拿棍的寸头嗫嚅道:“我们……我们就是下水玩玩。”
闻山穿好衣服拉上拉链,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玩玩儿?背着氧气罐潜到湖底捞尸体来玩儿吗?那你们趣味可真够恶心的。是不是,林警官?”
他靠近他的后背,虽然没有挨实却还是感受到了彼此的体温。
林默脊背僵了一下,却没有挪开,他看着眼前三个已经被自己带来的绳索捆成一条线蚂蚱的小混混,“谁让你们来的?”
绳子的另一端握在闻山的手心里,他站在林默的身后,微微笑着,眼神却十分阴冷地盯视着面前的三个人。
三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个被闻山掐住脖子多次往水里压的人更是觉得周遭汗毛直立,他长得就一副贼眉鼠眼样,眼睛滴溜溜转着时就总没憋什么好,小机灵抖个不停,小算盘打得那是“啪啪啪”响,但这所有一切在闻山很微小却又异常阴鸷冰寒的笑容里停下了所有运转的想法。
其他两人都犹豫着不说。
在闻山的盯视下,他率先开了口,“是黄哥让我们来的,给我们一万五,帮他捞湖里的……东西,就就是那个大哥看到的湖底下的骨头。”
“骨头?你知道那是什么骨头吗?”
“一开始黄哥说的就是骨头,我们还以为是什么野生动物的,是来了以后才知道是……是人骨。”那个之前拿匕首的黄毛说道。
“什么野生动物的骨头值得花一万五让你去捞?”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不知道湖底下尸骨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捞,林默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却又突然改变主意,他抬头再次看向面前的这三个人,还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超怕听到“警察”两个字的寸头一个激灵,慌忙解释道:“当当然有,一些人就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的骨头,是……是艺术品?”
“哟呵,你居然知道什么是艺术品!”闻山刺了他一句,又靠近了林默些许,“林警官,把野生动物的骨头制成艺术品犯法吗?”
林默歪头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问他,“是不是很冷?”
闻山微愣,又往他那边靠了靠,点头说道:“嗯,冷。”
林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后悔刚才问他这个问题,因为闻山已经贴在他的后背,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现在又没法回去,又不能生火,衣服也都在车上,这儿还有三个人,他也不能放他一个人单独回去,湖里的尸骨也得想办法解决,他问了他冷不冷,他回答冷。
这个关心递出去就没法收回,他也暂时没有其他方法给他取暖,万般因素堵住所有的退路,只好任由他贴着他。
勉强适应着他的靠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交差?”
寸头说道:“就明天晚上。”
林默问:“交差的方式是什么?”
贼眉鼠眼回答:“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骨头给黄哥,一万五给我们。”
黄毛趁此辩白一句,“警官,我们真的以为是什么野生动物的骨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谁能想到把人的骨头当成货物换钱啊?”
贼眉鼠眼疯狂点头,“对,我下水看见一个人的骷髅头我自己也吓得够呛。”
闻山一怔,所以在水下他朝他招手并不是要他去帮忙捡骨头,而是示意他发现了人的颅骨,因为太过激动紧张,以至于没有看清楚来的是谁?
黄毛说:“也有可能黄哥让我们捞的就是野生动物的骨头,只是恰好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人骨。”
林默不说话,这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在撒谎,或者全部都在撒谎。
如果不知道来捞的是什么,这任务的结果就有很多不确定性因素,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来湖底捞的就是人骨,而且那个叫黄哥的人必定是给了精确位置的,不然这片湖这么大,他们捞一个晚上也不一定就找到。
林默倒也不着急追问,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折腾这么久已经是晚上八点,但是还得继续折腾,“行,既然明天交差的话,那就都捞出来吧。”
捞出来……交差?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林默已经指着寸头,“你,下去捞。”
“等会儿。”他低声和闻山说了一声,拿走他手里的绳子上前给这三人解开,然后把寸头的手铐转移到贼眉鼠眼身上,锁住他的一只手腕,手铐的另一边锁在黄毛的脚踝上。
然后又把另一副手铐分别锁住贼眉鼠眼的另一只手和黄毛的一只手,这样,就算想跑也很费劲,别说跑,动都费劲。
因为贼眉鼠眼手腕和黄毛的脚腕连接在一起,所以他不得不趴着,另一只手又和黄毛的另一只手连接在一起,所以不得不举着手,要想不举着手,黄毛就得弯腰,实在是保持一会儿浑身都僵了。
见状,闻山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损的。”
人力有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幸好黄毛瘦骨头也小,要不然这手铐戴在脚踝上还真锁不住。
他起身看了闻山一眼,嘴角也微不可察地勾起。
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一种对他的夸奖。
将寸头身上又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后,把尼龙绳绑在他的脚腕上系了个死扣,绳子不够长,从背包的这个地方下水,那肯定就够不到湖底,得到这些人方才下水的地方。
闻山似是知道他的想法,于是捡起手电筒,“我和他一起下水。”
“不用。”林默把这些人身上搜出来的匕首、钥匙、手机通通放进证物袋里,然后拿走背包,拿起地上的堆着的绳圈,推着寸头,“走。”
闻山问:“那我呢?”
他要在这边看着这两个姿势诡异铐在一起的人吗?
林默握着绳子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生硬地说道:“你不是冷吗?”
闻山一怔,嘴角勾起笑,抬脚快步跟在他身后,半边胸膛几乎贴着他的脊背,亦步亦趋,平白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忘形,“确实是冷。”
寸头身上还穿着潜水的衣服,他原本就是那个准备要下水的人,只是还没把氧气罐戴上,东西都还在原地。
林默说:“老实把所有的骨头都捞上来,会给你争取宽大处理。这涉及到杀人的重大案件,你担不起这个罪责,要是跑了,我就不得不怀疑你就是湖底尸骨案的凶手,明白吗?”
寸头连连点头,戴上氧气瓶和探照灯,拿着一个布袋就下了水。
绳子松动,随着寸头下潜深度一圈一圈没入水里。
然后在还剩两圈时停止了快速的拉扯。
应该是到地方了。
绳子随着水里人的动作时不时地扯一下松一下。
林默紧盯着水面,感受着手里绳子的拉扯。
忽然肩上一沉,他一怔,歪头看见了闻山的下颌,因为歪头的动作耳朵和侧脸不小心都贴了一下对方。
林默慌忙撇过头去,脸有些发热。
不过,慌乱之中还是感受到了闻山脸颊皮肤和耳朵的冰凉,他由此确定他真的冷,也由此安定如此亲密的靠近只是不得已,他暂时没有其他方式给他取暖。
更何况,闻山下水也是替他。
林默将自己说服,然后缓缓地放松因为闻山贴近而过于紧绷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