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式的会客室里。
茶桌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他的头发已经灰白,眼角的皱纹在不笑时也异常明显,身形微胖。
手腕上拿着珠串,搁在一旁后,慢条斯理地泡茶,给坐在旁边的穿着西装,一身英伦风儒雅绅士的男人倒了一杯茶。
“小凯的事,我表示很遗憾。”主位上的人说。
“有什么可遗憾的,你们不都想弄死他吗?我自己弄死了,就不劳你们惦记。”他的语气里难掩讽刺冷笑,对此感到很不快。
“哎,他可是我侄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想弄死他的人可不是我,这账你可别记我头上。”他端起茶杯在杯沿处嗅了嗅茶香,轻咂一口。
旁边的人不语,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张老板,秦董事长。”
张老板喜笑颜开,向他招手,“闻山,来来来,坐下喝杯茶。”
闻山摸了摸鼻子,在他右手边坐下,坐下也不好好坐,弓腰趴在桌上,拿着诺基亚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张老板给他倒了杯茶,睨了他一眼,忽然沉声道:“秦董事长还在,规矩呢?”
这一句压迫感极强。
然而,闻山听见后也不过是放下手机,抬眼看向秦宏天,一脸无辜,“我刚才已经打过招呼了。”
张老板紧绷的脸顿了几秒,然后瞬间松弛下来,“哦,打过招呼了,你看我这记性,打过招呼就行。秦董事长,你不会跟一个毛孩子计较吧?”
秦宏天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
他定定地看着闻山,“听说,闻山前一阵陪着那个姓林的走了一趟碧水村,给我惹出好一通大麻烦来,张老板就打算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吗?”
张老板睨了闻山一眼,“你怎么说?”
这是留给他辩白的机会。
“能怎么说?”闻山抚了抚眉心,“能说的就是秦董事长你得感谢我,不然你以为按照林默的性格他会那么轻易放弃查下去吗?”
“你胡说八道!”秦宏天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震颤得茶水微微波动摇晃。
“我可没胡说。他为什么被查你应该很清楚。”
“还有,我想我还是得澄清一下,我和林默中间可隔着林清海这一条命,都是因为你儿子,好不容易从天堂酒吧出来了,他却要找什么女人,突然出事让林默盯上我。我冤不冤啊?”
“你!”秦宏天似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指着闻山的鼻子就想骂。
这时,张老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哎,秦董事长,别这么激动。”
他转头训斥了一下闻山,“闻山,对秦董事长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闻山顿了顿,起身,往外跨了一步,朝秦宏天正儿八经地鞠了个躬,“对不起,秦董事长,我为自己不好的语气和没有经过雕琢的言辞向你道歉。”
他行为这么诚恳,语气却依旧平白得毫无诚意。
听起来公事公办,倒是要做足样子。
秦宏天深呼一口气,缓缓坐下。
张老板满意地笑了笑,“秦董事长,我不是偏袒自己人,但的确是闻山帮你避过了此次的祸端。”
秦宏天不语,冷哼了一声。
闻山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本来,地位就不同。
等双方的态度都平缓下来。
张老板倒第二杯茶时,问道:“林默……那个缉毒警是叫林默对吧?”这句在跟闻山确认,他点点头,张老板继续说道:“他现在安分点了吗?”
闻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他心里就算想不安分,现在也只能暂时在派出所待着。都一个多月了,再怎么琢磨也得先面对当前的事情。”
张老板思索沉吟半晌,看看闻山,又看看秦宏天,“那就开始吧,秦董事长,做好准备接货。兄弟们也得在过年前挣点钱!”
“挣钱可以,但这次运输阿朗得跟着去。”
张老板方才还笑着的脸瞬间僵住,看向秦宏天的浑浊眼神带着难以忽视的威压,秦宏天直迎张老板眼神,完全不惧。
热茶的水雾悠悠弥漫,静谧的空间里对峙无声,刀光剑影只在一瞬之间。
刀剑起落,胜负已分。
张老板紧绷着的脸倏地展露笑容,捏紧茶杯的手也瞬间松开,“当然可以。”
秦宏天也笑了起来,“那就先谢过张老板对阿朗的照应了。”
他起身离开,身影刚拐过门边,茶杯瞬间被捏碎,这声音让秦宏天的背影停了一瞬,但也只停了一瞬,头也没有回地离开。
茶水湿了手,洇出血来。
茶杯碎片割裂了张老板的虎口。
紧绷着的咬合肌缓缓放松,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够狠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还真做出来了。”
“他有第二选择,而我们暂时还无法建立比他更庞大的销售网。”闻山直接点破己方的弱势,所以张老板不得不答应,秦宏天想要上游货源,走货渠道,自己干。
这个野心,早就有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弱势?张老板起身,旁边的马仔立即上前来收拾掉茶杯的碎片和茶水,“闻山,你走这一趟最大的事情可没有做。”
“最大的事情不就是为了年前这一趟走货扫清障碍吗?”闻山上前站在他的身侧,“秦宏天已经表明态度,给他警告的同时也暂压下他的事情。”
张老板忽然转头看着他,“为什么不动手?”
闻山面无表情,“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你那个初中同学拉拢不成就应该解决掉,可你既没有拉拢他,也没有解决他。”他的销售网络难以建立,因为建一个林默端一个。
闻山笑了起来,“老板,拉拢自己的仇人这任务可是难于登天,林默并不是以重利就可以诱惑的,否则这么多年,他早就不干净了。”
“钱权不行,打打感情牌嘛!你做得不是很好吗?”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闻山的脸色微变,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打感情牌还不如直接解决掉的好。”
“是吗?”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地念着以往的情分?
“早点晚点而已。”
……
米西村。
通过走访摸排,米西村村民的指认,虽然尸体面目已经被水泡得肿胀,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死亡那天的确有人看见甄秀珍穿着的就是那身衣服。
灰色棉服,藏青色的毛绒裤。
甄秀珍,43岁,独居,结过两次婚,两次婚姻的结果都是离异,和第一任丈夫孕育得有一个女儿——白洛洛,现在19岁,还在读大学。
甄秀珍独居的房子并不大,带有一个小院,院内靠墙的地方用大方砖围起一个地方,栽得有葱蒜、香菜、薄荷等香料。
砖上还有些盆栽,种得有绿萝、月季,但都蔫耷耷的,半死不活,土上面铺得有鸡蛋壳和鹅卵石。明明照顾得这么仔细周到,为什么蔫成这个样子?
林默不由得弯腰细看。
院里的是典型的两开房屋,一间卧室客厅,一间厨房,陈鑫打开房门进去搜查,因为林默之前提醒过注意看有没有什么药物,茶叶之类的东西,所以搜查重点也往这个方向。
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顿时等楞当啷一阵响,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东西,陈鑫抓起来一一看了一下药名,食道平散、消癌平糖浆、芦笋胶囊、复生抗胶囊、消癌平片……
这都是治疗胃癌的药物。
这么多,全吃吗?
他又蹲下拉开另一个抽屉,病历本,各种检查的单子和片子,主治医生:钟飞。
把单子拍好照片后,他又转身打开了靠墙边的衣柜,翻找好一会儿,嘀咕道:“这还真是独居,连女儿的一件衣服也没有。”
抬脚从卧室里出来,却见林默还蹲在那小片香料圃旁边,把盆栽里的什么鸡蛋壳和鹅卵石给弄出来,铺了一小堆,然后从其中夹出一片已经泡得腐烂的叶子。
陈鑫脚步一顿,“林队,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什么kratom吧?”
林默把夹起的叶子放进证物袋里,“不确定。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倒也不能说是发现,只是觉得有点古怪,其实甄秀珍有女儿,虽然村里都说她独居,但女儿好歹放假什么的也总得回来一趟。”
“但是,这屋里屋外,丝毫没有白洛洛存在的痕迹,不过,可能那什么发卡头绳之类的,有些是白洛洛的。”
白洛洛这个女儿在母亲居住的房间里留存的痕迹竟然是少之又少。
可以说几乎没有。
陈鑫拿起另一个盆栽翻找,继续说道:“找到一些瓶瓶罐罐,都是治疗胃癌的药物,主治医生泰州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钟飞。”
林默一顿,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谁?”
陈鑫有瞬间的茫然,讷讷重复,“泰州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钟飞。怎么,这个人有问题吗?”
钟飞,林默见过。
在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查询李航母亲病情的时候,他就站在主治医生雷杰旁边,他们去的时候两人正插科打诨,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钟飞和雷杰,胃癌和肝癌,kratom……
这是巧合吗?
未免也太巧了点。
林默起身,停在院墙上的一只麻雀惊飞,他问:“通知白洛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