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蓁和林默相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
四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推断是两个多月前,也就是除夕前。
除夕前毒蛇和阿坤最大行动的一件事就是荒岛的毒品交易,据秦宏天的交代,祭司想要吞掉他们的货和钱。
没有直接动手,是因为还想要秦宏天现有的销售渠道。
商贞菊起身,“现在确定,kratom背后是以祭司为主的制毒贩毒集团,前一段时间,我们根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透露患者信息的线索,顺藤摸瓜,大肆排查各处茶厂、医院、药店、烟酒店,端掉26个或大或小的kratom销售据点。”
“但是,根源还没有切断。”
这就意味着kratom还会源源不断输送进泰州,送进境内的各个地方。
“得探到他们的底。”可谁去做这个探底的人?
商贞菊扫了一眼,现在这个会议室里坐着的似乎都不太合适。
林默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商贞菊径直打断,“你不行。”
“不是,我是想说,要不让老田先去尸检,我看他坐不住。”
商贞菊一噎,还没说话,田弘文瞪大眼睛,愕然道:“林队,我只是坐得有点久,挪了挪屁股……”
他可不是拼命三娘,他还想趁开会的时间歇歇气呢。
他真的只是挪了挪屁股。
好吧,田弘文实在是受不了众人的目光,讪讪地站起来,“我去做尸检。”
见到田弘文吃瘪离开的模样,叶泽和江涛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见着商贞菊扫过来的视线,顿时憋回去,忍得分外辛苦,两人互掐使劲抿唇憋着,却还是双肩抖动,抽搐得快要发疯了。
旁边的人也不禁乐了起来。
商贞菊睨了他们一眼,“行了,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此话一出,叶泽和江涛再也忍不住,瞬间破功,大笑起来。
“坐不住。”
“挪了挪屁股,哈哈!”
去而复返的田弘文扒门边探头,看着林默咬牙切齿,“林队,我记住你了。”
林默一脸尴尬,“要不我帮你打下手?”
田弘文很是想捉弄恶心他一下的,但想想还是算了,用尸体来恶心自己的同事,对同事不尊重,对死者更不尊重。
于是,他摇摇头,“你帮我订一份乌冬面。”
忙活到现在他还没吃饭呢。
一提乌冬面,江涛瞬间笑不出来了,尸体上蠕动的蛆的画面瞬间切换到大脑,他没忍住干呕了两声,去过现场的人脸色也都难看起来。
林默不明所以,点点头,“行,一会儿就给你订。”
得到应答,田弘文心满意足地离开。
叶泽指了指投影仪上的照片,“那个,林队,你不觉得乌冬面和这玩意儿有点像吗?”
林默抬头看了一眼,诚恳道:“是有点像。”
叶泽撇撇嘴,“那你……”
林默道:“是老田吃,不是我吃。”
众人:“……”
这他妈说得可真有道理,简直无法反驳,但是,不膈应吗?
商贞菊咳了咳,把偏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重新拉回来,“行了,别想着吃的。先说正事。”
众人顿时严正,收起玩笑的神情。
林默说道:“我们前天摸到一个饮料厂,饮料里含有各种各样的生物碱,其中,有帽柱碱的成分。很有可能是祭司的一个销售据点,具体情况还没进行核实,上下线联系人,主要核心人物,进货渠道,这些都还没有摸清楚。”
“可以安排人进去。”重要的是安排谁?
“商局。”林默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我去吧,饮料厂还在招搬运工,有关kratom的几起案子,不管是东西还是人我都比较了解。”
商贞菊抿了抿唇,林默知道他的顾虑,先行打断,“只是先暂时对饮料厂进行探底,祭司手底下的人也不是谁都认识我,毒蛇、阿坤……”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嗓子有些干涩,“还有闻山。”
乌黑的眼眸敛藏掉复杂的情绪,他继续说道:“饮料厂只是其中一个据点,总不能祭司拿着我的照片通报自己所有的手下,见着我就杀吧。”
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自嘲了一下。
“剩下的阿奇,也在上次冰湖中被杀了。”
阿奇被谁杀的,市局里还不清楚,林默根据闻山处理过的现场编了一套说辞。
在打斗过程中,他不慎跌进冰湖里,自己爬上来时,阿奇已经死了,至于被谁杀死的,他不清楚。
手术刀也被他悄悄藏了起来,并没有交给市局。
说到阿奇,叶泽的神色微变,他想起那个打给他的电话,电话里是闻山的声音。
“过来接林默,一个人来。你最好快点,不然他就会成为泰州市第一个被冻死的缉毒警。”闻山的语速很快,还带着一丝戏谑。
还没等叶泽应声他就挂断电话,随即就给他发过来一个定位的消息。
他不敢妄动,一个人先开车去的老屋村冰湖,看到现场冰面上拖拽的血迹,阿奇的尸体和丢在一边的土制枪懵了片刻。
随即大惊,四处张望,逡寻着林默的身影,终于,在草丛看见了露出来的脚。
他急奔过去,看见林默躺在草丛中,两边的半腰高的干枯的草替他挡了些寒风。
裤子是湿的。
其中一条腿被白布包扎着,布上渗出一点血来。
裤子虽是湿的,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却是干的。
手里握着把手术刀,刀刃上沾得有微末的一丝血迹。
从湖面到岸边的草丛中有明显的爬行痕迹。
手术刀上只有林默的指纹,刀上的血迹是死者阿奇的。
到现在,阿奇的命是谁取的还没有人知道,他们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自小张出现在阿奇的出租屋,其实就应该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
可接连发生化工厂毒品交易、荒岛黑吃黑吞并事件,张劲是叛徒,林默受伤,李仕明被稽查,这一件接着一件,打得人猝不及防,脑子混乱不堪,这事就一直没机会提。
现在这么多人,叶泽也不敢贸然就提出异议。
商贞菊尚在思忖,贺章的笔头戳了一下桌子,发出咔嗒的一声响。
他抬头看着商贞菊,“我陪林队一起去,既然是刑警队和缉毒队联合办案,也不能光让缉毒队打头阵。”
“不行,你媳妇不是怀孕了吗?”商贞菊想也不想地否决,“你……”
他还想继续说,却被贺章打断,“商局,难不成家有妻儿老小就不干缉毒警了?”
商贞菊一噎,贺章说道:“而且就像林队说的,只是暂时探查饮料厂的问题。出不了事的,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好吧。”商贞菊只好答应。
商议好行动,会议解散,各人该干嘛干嘛去。
林默刚打开办公室门,正要关,叶泽就见缝挤了进来,反身把门关上后还反锁。
“你干什么?”
叶泽疾步过来,凑着脑袋问:“林队,阿奇那件事我们是不是得跟商局说一下,你刚才怎么不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难不成还真想帮闻山一直遮掩不成?
和阿奇接头藏在市局里的人真的是张劲吗?林默总觉得这事有种违和感。
他放下本子,沉吟半晌,“暂时还是先这样。”
叶泽有些急,“不是,为什么啊?”
还有瞒的必要吗?
林默倒了杯热水,向他递了递,“喝吗?”
叶泽一怔,有些无语,现在是喝不喝水的事儿吗?他想知道原因。
他没伸手接,看着林默,眼神中不自觉地露出警察的审视,林默最终还是把水放在他的面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慢条斯理地解释。
“自李局的事情发生后,市局人心不稳,看起来平静,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对彼此都已经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就像你刚刚看我那样。”
“林队,我!”
“保持警惕性不是坏事。”林默并不介意被同事这样怀疑审视,“只是现在这件事说出来,就不是警惕那么简单,市局会再掀一波风浪。”
泰州市市局成了公安系统的一个笑话,不仅仅是因为李仕明、张劲,这里也有他的原因,现在风口浪尖上,实在不是把这件事澄清的最佳时机。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督察组整日整日地磨,被他们盘问他和闻山的关系。
叶泽沉默了半晌,“那要瞒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手指轻轻地敲点桌面,热水氤氲湿了他的虎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闻山低头舔舐他伤口消毒的一幕。
他压下心中不适宜的异样,轻声说道:“等把他抓捕归案,端掉祭司的毒窝——再说。”
叶泽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说:“林队,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已经死了。”
林默朝他开了一枪,十几米高的悬崖跌落下去,寒冬腊月那么刺骨的海水,纵然被人拉到船上逃走,也很有可能活不了。
他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已经死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重拳一样猛地锤击林默的心脏,骤缩钝痛后泛起针刺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他没有想过。
不知道是太过笃定还是不敢。
眼睫垂落轻颤,被热气氲湿的虎口微痒,余晖的一束光透过窗户落在办公桌上,将他半边脸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毛绒清晰可见。
隐在金光后的另一边脸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薄唇轻启,也不知是说给叶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很轻却很固执坚定,“我会抓住他的。”
他好像以此在坚定什么。
自己的立场,或者……
闻山还活着。
叶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